晨光尚未彻底驱散黑风岭的雾气，曹三阳和陆听雪已收拾妥当，准备出发。
山道旁，一道纤细的身影匆匆跑来，是气喘吁吁的小莉。她今日未穿速递短褂，只着一身朴素的灰布衣裙，发丝被晨露打湿几缕，贴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
“曹三阳！”小莉喊住他，将一个粗布小包塞进他手里，指尖冰凉，“这是我用驱虫草和宁神花配的药粉，你带着。”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压低声音，“今早我去那边林子送信，太静了，静得心慌……连地下的虫鸣都听不见，就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你……你一定要小心地底的东西。”
她的御兽亲和体质让她对生灵气息的感知远超常人，这种死寂在她听来，不啻于惊天警报。
曹三阳握紧还带着她体温的药包，点了点头：“多谢，我会小心。”
“小心？光小心顶个屁用！”一个爽利又带着几分泼辣的声音插了进来。是王蓉，她扭着腰肢从一旁的小摊贩旁钻出，今日她穿了件略显鲜艳的桃红色短褂，在这灰扑扑的山道上格外扎眼。她凑近曹三阳，压低声音，带着市井特有的神秘感：“姐姐我可听说了，上月有两个不知死活的散修，想着进去捡点前人遗漏的矿渣发财，结果呢？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坊间都传，那矿洞深处，怕是扒拉出地蠕虫的老窝了！”
正说着，一身劲装的阿兰扛着那双标志性的弯刀路过，闻言停下脚步，冷冽的目光扫过曹三阳和陆听雪。她的刀柄上，似乎新刻了几道浅浅的痕迹。“地蠕虫？”她嗤笑一声，语气硬邦邦，“那种钻地打洞的玩意儿，恶心巴拉的，甲壳硬得像铁，普通刀剑难伤。若非要去找死，多带驱虫粉和火符，它们怕火。”她顿了顿，眼神里多了丝凝重，“不过，能聚集成窝，必有虫后。那东西，起码有炼气四层的实力，碰上就自求多福吧。”说完，也不等回应，扛着刀径直走了。
王蓉在一旁拍了下手，添油加醋：“听听！连阿兰都这么说！曹三阳，你好不容易从考核里捡回条命，安生点在黑风岭待着不好吗？姐姐我还指望你……”她话没说完，但眼波流转，意思明显。黑风岭的女修们，尤其是最早那批“蚁巢”旧人，都已隐约察觉到曹三阳带来的微妙好处，只是无人点破。
小莉紧抿着唇，看着曹三阳，眼中恳求之意更浓。
曹三阳将药包和信号符收好，对王蓉和小莉道：“多谢告知，我心里有数。”危险的确存在，但“异常寂静”、“妖兽盘踞”，这些特征反而更像是在守护着什么。地脉灵机浓郁之处，吸引妖兽聚集，本是常理。他需要力量，需要尽快让指间这枚日益沉寂的黑戒重新焕发生机，这点风险，必须冒。
陆听雪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从小莉的担忧、王蓉的精明、到阿兰离去的背影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曹三阳决然的侧脸上，她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随即归于平静。“走吧。”她淡淡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小莉看着他们转身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低低吐出几个字：“……一定要回来。”
***
日头渐高，曹三阳和陆听雪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废弃矿洞所在的山坳。越靠近矿洞，周围的树林果然如小莉所言，越是死寂。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连鸟鸣虫嘶都绝迹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空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烂味，混杂着淡淡的土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
矿洞口黑黢黢地张着，如同巨兽沉睡时无意间露出的喉咙，扭曲的藤蔓像垂落的触须般缠绕在洞壁，几块腐朽的木板斜倚在一旁，上面模糊的矿镐图案依稀可辨。
陆听雪从她那看似不起眼的皮质挎包里取出一颗鸡蛋大小的荧光石，注入一丝灵力，柔和而稳定的白光立刻驱散了洞口的黑暗。“跟紧我，注意脚下和四周。”她低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山坳里显得格外清晰。
曹三阳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青钢剑，紧随其后踏入矿洞。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尘土味和经年不散的矿物气息。荧光石的光芒照亮了前方一段坑洼不平的通道，地上散落着锈蚀严重的矿镐、破碎的矿车木轮，甚至还有一些深陷在泥土里、已经风化得看不出形状的骸骨。岩壁上，除了岁月侵蚀的痕迹，还有几道新鲜的、深深刻入石质的爪痕，看得曹三阳心头一紧。
就在这时，他指间的黑戒忽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感，一种若有若无的牵引感，指向左侧一条更加幽深、狭窄的岔路。
“走这边。”曹三阳压下心中异样，示意陆听雪。他无法解释这种直觉，只能归咎于戒指对灵气的特殊感应。
陆听雪目光飞快地在他指间扫过，没有多问，只是调整了荧光石的角度，谨慎地转向左侧通道。她的冷静和信任，让曹三阳稍稍安心。
通道向下倾斜，坡度渐陡，脚下碎石嶙峋，稍有不慎就会滑倒。空气愈发污浊沉闷，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像是无数节肢动物在摩擦爬行。
陆听雪立刻举起左手示意停下，同时将荧光石向前方尽力照去——
光芒所及之处，景象让人脊背发凉！只见数条手臂粗细、通体呈现一种病态乳白色、体表布满粘稠液体的地蠕虫，正从岩壁的缝隙和地面的孔洞中缓缓钻出。它们没有眼睛，头部只有一圈不断收缩扩张的狰狞口器，此刻正对准闯入者，喷吐出腥臭的透明酸液！
“小心！”曹三阳低喝，猛地侧身避让。一道酸液擦着他的衣角飞过，溅落在身后的岩壁上，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腐蚀出片片白烟。
他不敢怠慢，催动体内灵力贯注青钢剑，剑身泛起微光，朝着最近的一条地蠕虫奋力斩去！“锵！”一声脆响，剑刃与乳白色的虫甲碰撞，竟迸溅出几点火星，只在虫甲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震得曹三阳手腕发麻。好硬的壳！
“冰冻符！”陆听雪反应极快，几乎在曹三阳出手的同时，她已从挎包中夹出一道淡蓝色符箓扬手打出。符箓在空中化作一团寒气，瞬间将最前面的两条地蠕虫笼罩，它们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迟缓，体表凝结出薄霜。但陆听雪的储物袋中，这类低阶攻击符箓显然存量不多。
“别硬拼它们的甲壳！”陆听雪一边敏捷地侧步，躲开另一道酸液，一边语速飞快地分析，声音在逼仄的洞穴里异常清晰，“酸液怕尘土！用剑撬起岩壁碎屑扬撒，干扰它们感知！注意它们移动的轨迹，它们是从这个方向退过来的！”她指向通道更深处的某个黑暗拐角，“虫群巢穴必然靠近地脉残源，跟紧它们撤退的方向，找到巢穴，或许就能找到你要的东西！”
曹三阳精神一振，立刻依言而行，青钢剑插入岩壁缝隙，用力撬起一大片混合着泥土的碎石，向前猛地扬去！尘土弥漫，暂时遮蔽了地蠕虫的“视线”，它们的攻击出现了一丝混乱。陆听雪抓住机会，身形如鬼魅般贴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一条地蠕虫腹部相对柔软的环节连接处！
“噗嗤！”粘稠的绿色体液溅出，那条地蠕虫剧烈扭动起来。
两人配合默契，且战且退，不再纠缠，而是顺着虫群涌来的反方向，也就是陆听雪判断的巢穴方位，快速向洞穴深处摸去。曹三阳指间的黑戒，那股灼热感越来越明显，如同黑暗中跳动的脉搏。
在错综复杂的矿道中七拐八绕，不知过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较为开阔的矿腔。这里似乎曾发生过严重的坍塌，乱石堆积如山，但在矿腔中央一片相对平整的区域，空气中弥漫的灵气波动明显增强了。几块黯淡无光、表面粗糙、品质明显低劣的灵石，如同顽石般半嵌在岩壁里，若不仔细感知，几乎与普通矿石无异。
“就是这里！”曹三阳心中一喜，他能感觉到黑戒传来的渴望，众妙境内那片灰蒙的天空似乎都因此微微震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仔细探查。
然而，就在他脚步刚动的瞬间——
“轰隆！”
矿腔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沉闷而巨大的蠕动声，整个矿洞都随之剧烈震动起来，碎石簌簌落下。一股强烈得令人窒息的腥风扑面而来，带着冰冷暴戾的妖气，远超炼气三层，甚至给曹三阳带来了死亡的威胁！
紧接着，在荧光石颤抖的光芒照耀下，一个水桶粗细、覆盖着暗沉角质层的巨大虫首，猛地从堆积的乱石后破土而出！它张开的圆形口器里密布着层层叠叠、如同锉刀般的利齿，粘稠的唾液滴落，腐蚀得地面滋滋作响。
这就是地蠕虫后！
虫后显然被闯入者激怒了，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巨大的口器对准曹三阳，一股远比普通地蠕虫猛烈、颜色也更深的墨绿色腐蚀黏液，如同箭矢般喷射而出！范围之大，几乎覆盖了曹三阳所有退路！
曹三阳瞳孔骤缩，全力向侧后方跃去，但左臂仍被溅射的黏液擦中。护体灵气瞬间被蚀穿，衣袖化为乌有，皮肤上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
“小心！”陆听雪惊呼一声，眼见另一股黏液紧随而至，直冲曹三阳面门，她竟毫不犹豫地猛扑过来，一把将曹三阳推开！
“嗤——！”
墨绿色的黏液大部分落在了陆听雪匆忙间抬起格挡的后背和手臂上！她身上那件深蓝色劲装瞬间被腐蚀出大洞，冒起刺鼻的白烟，皮肤肉眼可见地变得焦黑！
“呃！”陆听雪痛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沁出密集的冷汗，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陆听雪！”曹三阳目眦欲裂，看着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的女子，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和恐慌直冲头顶。虫后再次昂首，酝酿着下一次攻击。
危急关头，曹三阳只觉指间的黑戒骤然变得滚烫无比，一股他从未主动引导过的、狂暴而灼热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戒指中涌出，顺着手臂经脉灌入青钢剑！
“嗡——！”
裂纹遍布的青钢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剑身之上，竟短暂地覆盖上一层诡异的灰色光芒！
“畜生！给我死！”
曹三阳怒吼一声，凭借着一股蛮横的冲动，双手握剑，朝着虫再次探出的巨大头颅，狠狠劈下！
灰色剑芒一闪而逝！
“噗嗤！”
一声闷响，伴随着虫后凄厉尖锐的嘶鸣，一截粗壮的、还在扭动的暗黄色触须应声而断，掉落在地，溅开大滩粘稠的绿色体液！
虫后吃痛，巨大的身躯疯狂扭动，搅得碎石乱飞，它似乎没料到猎物竟能爆发出如此伤到它的力量，本能地感到了威胁，竟不再攻击，而是迅速缩回了乱石之后，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远去声，妖气也逐渐消散。
矿腔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曹三阳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陆听雪压抑的痛苦呻吟。
曹三阳顾不上查看黑戒的异状，连忙冲到陆听雪身边。只见她后背和左臂的伤势触目惊心，焦黑中透着不正常的深绿色，显然那黏液还带有剧毒。她虚软地靠在一块岩石上，唇色发紫，气息微弱。
“陆听雪！你怎么样？”曹三阳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手忙脚乱地想从储物袋中翻找疗伤药。
陆听雪艰难地抬起眼皮，看着曹三阳焦急的脸，苍白的嘴角竟扯出一抹极淡、极虚弱的笑意，气若游丝：“看来……我这次的投资……赌得……还不算太差……”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彻底昏迷过去。一本小巧的、绘满了矿洞结构图与各种妖兽习性分析的笔记，从她怀中滑落在地。
曹三阳看着她昏迷中仍紧蹙的眉头，感受着矿洞深处可能随时追来的威胁，又望向岩壁上那几块黯淡的灵石。他深吸一口气，将陆听雪小心地扶到相对安全的角落，握紧了再次恢复冰冷的黑戒。
危机未除，重伤的同伴，渺茫的希望……一切的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