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山洞里的空气依旧湿冷，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味。
曹三阳靠着岩壁，费力地将扭曲的左腿摆正了一些。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像有一把钝刀在骨头缝里搅动。那阵钻心的剧痛已经变得麻木，成了一种持续的、沉闷的背景音。
伤口结了痂，灵力也恢复了一丝，勉强能在经脉里像蜗牛一样爬行。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看向洞口的另一侧。陆听雪盘膝坐着，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她手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像一张浸了水的纸。
这几天，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沉默像洞里的青苔，厚重，湿滑，无声地蔓延。
曹三阳摸索着拿起身边那柄满是豁口的铁剑，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他看着剑身上那道最深的裂痕，看了很久。
然后，他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岩石。
“我们回去吧。”
陆听雪的眼皮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
“考核……我不考了。”曹三阳的视线依旧钉在那道裂痕上，“去做杂役，总比死在这里好。”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像是在说服自己。
杂役。
那个他曾经宁死也不愿沦落的身份，此刻听起来，却像是一个温暖的、可以蜷缩进去的洞穴。至少，那里有饭吃，有屋顶，不会有妖兽的獠牙和利爪。
陆听雪终于睁开了眼。
黑暗中，她的眸子很亮，像两点寒星。她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他那条动弹不得的腿。
“你的腿，走得回宗门吗？”
曹三阳的呼吸一滞。
是啊，他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回去？
“就算能走回去，”陆听雪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觉得，我们现在这副样子，能活着穿过这片林子？”
曹三阳沉默了。
他攥紧了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绝望像潮水，再一次淹没了他的喉咙。
又过了不知多久，久到曹三阳以为自己会在这死寂中烂掉，陆听雪忽然站了起来。她的动作还有些僵硬，但已经稳了。
“走。”她言简意赅。
她走到曹三阳身边，没有多余的废话，将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她的身体很瘦，肩膀硌得他生疼，但那份力量，却不容置疑。
曹三阳几乎是被她半拖半拽地弄出了山洞。
重见天日的一瞬间，刺目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
林间的空气带着一股草木被暴晒后的清香，与洞里的阴冷截然不同。
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曹三阳的断腿都像是在被反复折断。冷汗很快浸透了他的后背。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前方林间忽然传来了人声。
两人同时停下，警惕地望去。
是三个同样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修士，他们从另一条小径转出来，看到曹三阳和陆听雪的瞬间，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两位道友，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为首的弟子皱着眉，快步走了过来，“前面出事了！”
“出事？”陆听雪扶着曹三阳，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
“兽潮！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大群岩肤猎犬，还有更厉害的妖兽！”那弟子心有余悸地朝一个方向指了指，“我们小队刚才差点被包了饺子，死了两个人才冲出来！你们千万别往那边去，那地方现在就是个屠宰场！”
另一个弟子也附和道：“是啊，快往回走吧！考核重要，小命更重要！”
他们说完，便匆匆地朝着与所指方向相反的路径跑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林子里。
曹三阳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最后那点侥幸也熄灭了。他看向陆听雪，声音干涩：“你听见了。我们……”
话没说完，陆听雪却忽然松开了他。
她没有往回走，而是径直朝着那几个弟子所指的、那个被称为“屠宰场”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去。
“你疯了？”曹三阳失声喊道。
陆听雪没有回头。
“他们怕，我们才要去。”她的声音从前方飘来，冷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往外跑，那里，现在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安全？那里有兽潮！”
“兽潮过后，什么都不会留下。”她顿住脚步，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疯狂，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逻辑，“除了……尸体。”
曹三阳愣住了。
他看着她那道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单薄的背影，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走向死亡的方向，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想掉头就走。
可他一个人，在这林子里，又能活多久？
他咬了咬牙，用那柄破烂的铁剑当做拐杖，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那片区域，安静得诡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妖兽的臊臭，熏得人想吐。地面上到处是巨大的爪印和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灌木。
但没有妖兽。
一头都没有。
他们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曹三阳的腿已经彻底没了知觉。
就在他快要倒下的时候，陆听雪停住了。
在她面前不远处，一具被啃食得残缺不全的尸体，正挂在一截断裂的树杈上。那身外门弟子的服饰，已经被血污浸透。
曹三阳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认得那张脸。
是前几天在溪边，嘲笑他“被兔子追了”的那个李师兄。
他们继续往前走。
很快，又发现了第二具、第三具尸体。都是那天在溪边的人。他们的储物袋被撕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大多都被踩碎了。
曹三阳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扶着树，剧烈地干呕起来。
陆听雪却像是没看见这些惨状。她蹲下身，在一堆破碎的杂物里仔细地翻找着，动作专注，像是在寻找什么珍宝。
片刻后，她站起身，手里多了三枚沾着血污和泥土的、泛着土黄色光晕的晶石。
是铁皮猪的妖晶。
还有两枚岩肤猎犬的。
她走到曹三阳面前，将那五枚妖晶摊在他眼前。
“宗门规矩，考核中，任何方式获得的妖晶，都计入成绩。”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我们，通过了。”
曹三阳看着她手心里的那几块石头，又看了看地上那几具冰冷的尸体，再也吐不出来了。
他只是觉得冷。
一种比断腿的疼痛，更刺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