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手中的北境守将名录,指尖在纸页边缘轻轻一顿。那几行名字依旧刺眼,但她没有再看第二眼。殿外天光已亮,早朝的钟声正一声声传来。
她起身整理衣袖,走出凤仪殿。
今日朝会不同寻常。她刚踏上丹墀,便听见殿内议论声不断。文官们三两成群,神色紧绷。有几位士族出身的大臣站在前列,脸色阴沉。
裴砚端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
“自即日起,凡有德有才、惠民有功之商贾,经吏部考核后,可出任地方知府。”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殿角,“首任人选为江南巨商陈元通,授扬州知府。”
话音落下,满殿哗然。
礼部左侍郎当即出列跪下:“陛下!工商乃贱业,世代不得入仕。今若令商贾掌牧民之权,实为坏纲乱常,恐失天下读书人之心!”
几名官员也跟着跪下附和。
沈知微立于凤座旁,未动。她垂眸看着那些跪地之人,视线缓缓落在礼部左侍郎身上。
闭眼。
心镜启动。
三秒内,脑中响起冰冷机械音:“三日后夜,烧他商行,让他尸骨无存。”
她睁眼,呼吸未乱。
退朝后,她未回凤仪殿,直接召见凤翼卫统领。
“即刻封锁陈家宅邸周边五条街巷。”她低声下令,“调二十名女卫扮作伙计入驻商行,夜间轮值。另派快马传令扬州驻军,严查城门出入,凡携带火油、硫磺者,一律扣押。”
统领领命而去。
她又命人放出风声:新任知府不日返乡祭祖,商行将闭门三日。
消息很快传开。
三日后夜里,月色暗淡。一条窄巷深处,几个黑衣人悄然靠近商行后墙。一人从怀中掏出油瓶,另一人划燃火折。
火光刚起,四周灯笼骤亮。
数十名身着粗布短打的女子从屋檐跃下,手中短刃直指来人。黑衣人尚未反应,已被按倒在地。火折落地熄灭,油瓶滚在一旁,无人点燃。
商行门前匾额完好,灯火通明。
次日清晨,被捕刺客被押上大殿。
裴砚坐在上方,冷眼看去。
“是谁指使你们?”
其中一人咬牙不开口。另一人被刀压颈,终于颤抖道:“是……是礼部左侍郎府上管家,给了五十两银子,让我们放火烧屋,逼那商人辞官。”
殿中顿时一片骚动。
沈知微开口:“昨夜行动由凤翼卫全程记录,证人证物俱在。该商行内外共设暗哨十二处,所录口供与现场痕迹完全吻合。”
她抬手,一份卷宗呈至御前。
裴砚翻开,一页页看过,脸色越来越沉。
“朕推新政,只为打通寒门出路,让有能者居其位。”他声音陡然提高,“尔等竟因私愤唆使杀人,妄图以暴力阻政令?”
他猛地拍案而起。
“传旨——凡雇凶行刺、图毁新政者,不论出身,一律凌迟处死!家产抄没,子孙永不录用!”
圣旨当场写下,交由太监快马送出宫门。
消息传出,全城震动。
午后,一名身穿青布长衫的中年男子匆匆赶到宫门外。他双膝一软,扑倒在石阶上。
“小民陈元通,叩谢皇后救命之恩!”
他额头触地,连磕三个响头。
“若非皇后提前察觉奸谋,我一家老小早已葬身火海。那商行是我三代心血,更是资助灾民、修桥铺路的根基。如今竟能保全,皆因娘娘明察秋毫!”
他抬起头,眼中含泪。
“此生愿倾尽家财,助朝廷兴学修路,招募流民耕种荒地,以报今日活命之恩!”
周围百姓渐渐围拢过来,有人低声议论。
“听说昨夜真有人想烧商行?”
“可不是嘛,结果刚动手就被抓了。”
“还是沈后厉害,一眼就看出谁不安好心。”
沈知微站在高台之上,并未回应。
她转身走入凤仪殿,桌案上已堆起新的文书。她坐下,提笔批阅。
一份来自工部的奏报送来,提及南方水渠年久失修,需拨款重修。她落笔批复:准,优先调粮款三万石,由户部协同督办。
又有一份兵部急报送来,言及西北边境粮草运输受阻,疑有盗匪拦截。她皱眉,命人召禁军副将入宫问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暗。
一名女官进来禀报:“娘娘,扬州方面回信,陈家商行上下平安,已加派护卫。陈元通之子亲自守夜,未敢松懈。”
沈知微点头:“告诉他们,盯住周边可疑人物,若有异动,立即上报。”
女官应声退下。
她靠在椅背上,闭目片刻。一日政务终近尾声,但她的脑子仍未停转。
新政才刚开始,阻力不会只来一次。
她睁开眼,重新拿起一份奏折。
这是吏部送来的第二批候选名单,涉及六州八府,其中有三人曾捐资修建义塾,两人主持过民间赈灾。
她正要落笔批示,殿外脚步声响起。
一名太监快步进来,双手捧着一封密函。
“娘娘,交泰殿送来急件,说是陛下亲封。”
她接过,拆开。
纸上只有两行字:
“北境守将更换仍在继续。
新任三人,皆与兵部某主事同乡。”
她盯着那几句话,手指慢慢收紧。
窗外,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宫灯依次点亮,映得案上纸页泛黄。
她提起朱笔,在那份候选名单上圈出一个名字。
笔尖顿住。
远处传来更鼓声。
她放下笔,望向门外。
一名女卫低声道:“娘娘,该用晚膳了。”
沈知微摇头:“不必。去把刑部关于刺杀案的初审卷宗拿来,我要亲自过目。”
女卫领命而去。
片刻后,厚厚一叠纸放在桌上。
她翻开第一页,看到供词记录中提到一个细节:刺客藏身之处,曾发现一块绣着云纹的帕子,上有淡淡药香。
她眉头微动。
这种香味,她在宫中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太后赏赐的香囊里,另一次……
是在一位常出入宫禁的老太医随身药包中。
她继续往下看。
供词写道:那名管家收钱时,身边站着一个穿灰袍的老仆,始终低头不语。有人记得,那人右手少了一根手指。
沈知微停下阅读。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
夜风拂面,吹动案上纸张哗啦作响。
她盯着远处交泰殿的方向,久久不动。
殿内的烛火突然跳了一下。
一支笔从案上滚落,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