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殿前石阶上,手中那份盖了火漆印的密报还未拆开。风从宫道尽头吹来,卷起她袖口那道裂痕的一角。她没去抚平,只是将密报交到身旁女官手里。
“送去司礼监,原封不动。”
女官低头接过,快步离去。
她转身步入紫宸殿时,裴砚已在主位落座。几名重臣分立两侧,气氛凝重。北狄副使昨夜递来最后通牒——若不放归公主,便断使节往来,边境三军即刻集结。
“他们想用威胁换人。”裴砚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
沈知微走到殿心,并未立刻回应。她记得昨夜在燕山哨站查到的线索,也记得那支弩底刻着的“七”字。这不是巧合。北狄军器监有我们的人,而且是能改编号、调毒药的要职。
她抬眼看向裴砚,“陛下可愿赌一局?”
“什么局?”
“让他们以为赢了,实则输得彻底。”
殿内一时静了下来。
裴砚盯着她看了片刻,“你说。”
“明日朝会,我会拿出一份和书,内容只写赔款赎罪,不提割地。北狄副使急于收场,必定签字。”
有人皱眉,“可这与我方底线相悖。”
“签的是假书。”她说,“真正的条款,藏在誊抄归档的副本里。他们会把那份加了三城割让的文本当成正式备案送回北狄朝廷。等他们发现,已是既成事实。”
裴砚沉默了一瞬,“玉玺怎么办?”
“临时印信即可。只要格式合规,北狄无法质疑文书真实性。而他们自己刚行刺未遂,更不敢声张被欺。”
殿中几位大臣面面相觑。
一位老臣出列,“此举虽巧,但失信于外邦,恐损国体。”
沈知微转向他,“那请问大人,北狄派公主携毒入宫,是否守信?他们三年内五次毁约出兵,杀我边民数千,又何来国体可言?”
老臣语塞。
裴砚缓缓起身,“准了。此事由贵妃全权处置。”
次日清晨,朝堂开启。
北狄副使步入大殿,神色紧绷。当他看到沈知微捧出那份写着“宽赦其罪,仅索白银十万两”的和书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意。
“大周仁德,愿受此约。”他当即应下,提笔画押。
礼官当场誊录副本,送往史阁存档。谁也没注意到,负责抄写的史官是沈知微亲自点选的心腹。那一句“割雁回、临河、云中断三城以表诚意”,已被悄然添入正文,加盖临时玉玺。
交接完毕后,副使长舒一口气,拱手告退。
三日后,边关急报传来:北狄新王接到和书副本,震怒之下欲拒履约。但朝中已有大臣指出,若撕毁协议,不仅公主难返,且此前行刺之事将公之于天下,动摇其登基合法性。
最终,北狄被迫承认条约有效。
三座边境重城,正式划归大周版图。
消息传回皇宫当日,早朝尚未散去。
沈知微立于金殿阶前,手执北狄签押文书原件。一名边将亲笔军报递至她手中,上面写着:“雁回城守军已撤,我军接管防务,百姓焚香迎旗。”
裴砚坐在龙椅上,目光落在她身上。
“三城之地,失于先帝年间,今不费一兵一卒而复得。”他开口,声音传遍大殿,“此乃社稷之幸,亦赖贵妃谋略深远。”
群臣俯首称是。
有老臣仍不甘心,“然此法终属诡道,恐开后世欺瞒之例。”
沈知微转过身,直视那人,“请问大人,战场上万人厮杀是正道,那为何不让百姓替两国君主决斗定胜负?战争从来不是比谁更讲规矩,而是谁能活得更久。我们不用流血拿回失地,难道不该庆幸?”
无人再言。
裴砚点头,“即日起,派遣官员赴三城整顿户籍、修缮城墙。另设边贸互市,许两国商旅通行。”
“遵旨!”
朝会结束,众人陆续退出大殿。
沈知微却没有动。她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摩挲着文书边缘。这份和书看似圆满,但她知道,北狄不会善罢甘休。那个能在燕山哨站修改弩机编号的人,还在暗处。
她抬头看向殿外。
阳光斜照进宫门,映在石砖上形成一道长长的光带。远处传来钟鼓楼的辰时鸣响。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跑进殿来,手里拿着一封新到的密函。
“娘娘,边关加急文书!说是……在云中断城外发现了异常痕迹,像是最近有人夜间进出。”
沈知微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
纸上画着一枚靴印轮廓,旁边标注:“底纹带钩,非我军制式。”
她合上信纸,交还给女官。
“查一下近三个月调往北境的工匠名单,特别是修过弩机的。”
女官低声应是。
沈知微站在殿前,风吹动她的裙摆和发间白玉簪。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远处,一只灰羽飞鸟掠过宫墙,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