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贡院偏堂门口,风从廊下穿过来,吹得她袖口的裂痕微微颤动。她没去整理那道破口,只将手里的试卷清单交到太子手中。
“昨夜递举报信的小吏,查到了吗?”
太子点头,“已经带过来了,在东阁候着。”
她抬步就走,脚步不急不缓。太子跟在身后,低声说:“姑母怀疑这案子还有牵连?”
“周文渊认得太快。”她说,“一个清正多年的考官,突然就低头认罪,背后若没人压着,我不信。”
两人进了东阁,那小吏跪在地上,头低着,双手贴腿。沈知微打量他片刻,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贵妃娘娘,小人姓陈,名通,在通政司当差已有三年。”
她不动声色闭眼。
脑中响起冰冷机械音:“检测到目标心声——‘先生说过,只要不说出崔府,家人就能平安’。”
她睁眼,目光落在小吏脸上,“你说你在通政司当差,可我查过近三个月的值名册,没有你登记的记录。你是哪一天进的门?”
小吏身子一僵,“是……是年初补缺的,文书可能还没录全。”
她冷笑,“年初补缺的人,怎么会绕过通政司直送东阁文书?谁给你的权力?”
“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她逼近一步。
小吏咬住嘴唇,不再开口。
沈知微转头对太子说:“把他关进偏院,不准见任何人。他的籍贯履历,立刻调出来。”
半个时辰后,女官送来一份薄册。沈知微翻开一看,果然是江南人士,祖籍吴县,三代皆为崔氏家仆。十五岁入京为役,由某位致仕学士举荐入通政司。
“崔家。”她合上册子,“三代出翰林,门生遍布礼部。他们怕这次科举放出了寒门新血,坏了他们的根基。”
太子皱眉,“可这只是一个跑腿的小吏,能代表整个崔家?”
“他不能。”她说,“但他背后的‘先生’能。今晚之前,我要知道这个先生是谁。”
她亲自去了偏院。那小吏被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坐在角落发抖。她让人打开灯,坐到他对面。
“我知道你不是主谋。”她说,“你也只是想保家人活着。但你现在不说,等崔家觉得你没用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你爹娘。”
小吏猛地抬头。
她继续说:“你老家在吴县西村,母亲体弱多病,每月靠崔家施药维持。父亲去年摔伤了腿,至今不能下地。你弟弟今年十六,本该参加县试,却被崔家管家拦下,说‘不必白费力气’。”
小吏的手开始发抖。
她压低声音:“你想让他们活得好一点,是不是?不是苟延残喘,是真正地活着。只要你告诉我那个‘先生’是谁,我可以保你全家迁出崔府,落户北州,永不受他们控制。”
小吏嘴唇动了动,终于吐出两个字:“赵……赵修年。”
沈知微眼神一沉。
赵修年,前任翰林学士,致仕前主管科举阅卷十年,门下弟子三十余人,其中七人在本届考官名单之中。
她起身走出偏院,对守在外头的女官下令:“立刻封锁赵修年宅邸,不准放任何人进出。把他名下的两名考官调离贡院,换上我们信得过的人。”
天刚亮,贡院外已挤满了考生。大多是寒门子弟,背着包袱,穿着洗旧的青衫。有人看见沈知微走来,悄悄让开一条路。
她停在一个年轻学子面前。那人她记得,曾在疫区领过粥,当时跪在地上磕头道谢。
“你还记得我吗?”
学子点头,“您救过我的命。”
“今天你能站在这里考试,是你自己十年苦读的结果。”她说,“不会有人再拿走它。”
开考钟响,贡院大门缓缓打开。禁卫军开始查验考生身份。陆续有几人被拦下,有的怀中搜出密写药水,有的袖里藏着微型抄本,还有一人相貌与户籍画像相差甚远。
太子皱眉,“这些人胆子太大了,竟敢当众夹带。”
沈知微却摇头,“他们是替身。真正的枪手不在里面。”
她走到一名被押下的“考生”面前,“你叫李元?扬州人士?”
那人点头,“是。”
她闭眼。
脑中响起提示音:“检测到目标心声——‘午时三刻,东墙角换卷’。”
她睁开眼,对禁卫下令:“把这几个‘考生’都暂押偏院,不准放走一个。另外,派两个人扮成杂役,守在东墙角和送卷通道。”
日头升到正中时,一名女官匆匆赶来,“娘娘,抓到了两个男人,穿着杂役衣服,怀里揣着空白答卷,盖着伪造的监考印信,正要往考场里塞。”
沈知微点头,“带上来。”
两人被押到她面前,脸色发白。她问其中一个:“谁让你们来的?”
“我们……我们只是收钱办事。”
“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事成再给一百。”
她转向另一个,“你呢?”
那人不开口。
她闭眼。
“检测到目标心声——‘崔家许我百亩田,让我儿子也能读书入仕’。”
她睁眼,冷笑,“你们以为这是给你们的机会?这是世家踩着你们的头往上爬。他们许诺的好处,永远不会兑现。因为你们一旦成功,就会被灭口。”
那人终于抬头看她,眼里有了光。
她下令:“把这些人全部收押,供词连夜录完。所有查获的假卷、药水、账册,全部摆到贡院照壁前。”
一个时辰后,贡院正门前,长长的木桌上陈列着数十件物证。药水瓶、抄本、假答卷、行贿账本,一一标明来源。百姓围在外圈,指指点点。
沈知微站上台阶,声音清晰传开:“今日若有谁曾被胁迫替考、代笔,或签下契书承诺功名后分成者,现在出列,一律免罪。”
人群静了几息。
然后,一个年轻人走出来,跪下,“我……我签了契书,答应替人考三场,他们说只要我听话,就能让我弟弟进书院。”
又一人走出,“我被人买通,在考场外记题,传给墙内枪手。”
第三人跟着出来,“我本来中了县试前十,可崔府管家找上门,逼我放弃名额,否则就要烧我家田。”
沈知微看着他们,转身对太子说:“听见了吗?这不是舞弊,是掠夺。他们抢的不是功名,是这些人的命。”
太子脸色铁青。他走上前,当众宣布:“本届三名推荐考官即刻革职查办!崔氏在京产业全部查封,涉案人员一律收押刑部!”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吼。
有学子红着眼喊:“公道还在!”
沈知微没说话。她走到照壁前,拿起一支笔,在一张假答卷上写下“废”字,亲手撕成两半。
围观的寒门学子一个个挺直了背。
她回头看了眼贡院大门。第一批考生已经落座,执笔待题。阳光洒在青砖地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她转身对太子说:“走吧,回宫。”
太子跟上她,走了几步忽然问:“姑母,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了挡别人路的人,你会不会也这样对我?”
她脚步没停。
“如果你做的事,让千万人十年苦读变成一场笑话,”她说,“我不用等到那一天。”
她的白玉簪斜插在发间,袖口裂痕依旧。风吹过来,裙角轻轻扬起。
她走入宫道深处,身影渐渐被晨光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