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紫宸殿的廊柱,吹得檐下铜铃轻响。沈知微站在原地,手中还攥着那包从药末里取出的褐色粉末。她没有回凤栖宫,也没有换下沾了尘土的素色裙衫,只是将袖口重新系紧,转身对身侧女官道:“去内务司,调京城所有药铺近五日的出入账。”
女官应声退下。她靠着廊柱站了一会儿,指尖在掌心轻轻划过,像是在数着什么。片刻后,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青衣小吏低头捧着厚厚一叠文书走来,双手递上。
她翻开第一页,目光扫过“济仁堂”三字时停了一瞬。这家药行昨日才报称库存告急,无法供药,可账目上却写着前日有大批药材运出城南方向。她合上册子,声音很轻:“明日一早,我去西市。”
天刚蒙亮,街面还未完全苏醒。沈知微带着两名女官,穿了普通布衣,混入西市早集的人流中。济仁堂门口已围了不少人,都是附近医馆的伙计,吵着要取药。掌柜赵德安站在台阶上,两手一摊:“真没了,全城都断货,不是我一家的事。”
她不动声色走近,在人群外围停下。闭眼一瞬。
心镜启动。
目标:赵德安。
三秒。
“只要再撑两日,百姓熬不住,那什么免费医馆就得关门……昭王府 promised 我五百两。”
她睁开眼,眉梢微动,随即转身离开,脚步不快,却一步未停。
回到凤栖宫密室,烛火刚点起。她把几份账册摊在案上,手指顺着一条条流水记项往下移。郑氏的名字反复出现——城南郑家,七处药材仓库,疫期后突然扩建三座。户部备案显示,这些仓房名义上租给三家药行使用,实际持有人仍是郑氏族老。
她提笔写下几个名字,是三位出身寒门的太医。这几人曾在施粥点帮忙配药,口碑不错,也愿意推行新政。她命人悄悄传话:以“民间义诊联盟”名义,直接联络江南药农,采买低价药材,走水路直送京郊码头。
消息放出去的当天下午,城里就传出风声。有人说官办医馆要改用煎好的药汤统一发放,不再依赖各家药铺供散药。这话一出,不少小药商开始动摇。他们本就被大行压价多年,如今见朝廷另起炉灶,心里也有了算盘。
第三日清晨,西市医馆工地外却乱成一片。
赵德安带了十几个人堵在门口,手里举着单据,大声嚷嚷:“没药材,建这医馆就是白费工钱!你们这些泥瓦匠,干完了也没人付钱!”几个工匠犹豫着放下工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人群越聚越多,有人喊:“是不是真的没药了?”
“听说连惠民局都拿不到半包板蓝根!”
“贵妃说的免费看病,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话音未落,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帘掀开,沈知微走下,仍是那身素色常服,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她身后两名女官抬着十口木箱,稳稳放在工地中央。
她走到箱子前,亲自掀开第一口。
里面整齐码放着数百小包药材,每包都贴着标签,写着产地、重量、价格。她拿起一包举高:“这是从江南宜州直采的金银花,成本每斤一百二十文。现在市面上卖三百六十文,翻了三倍。”
人群一阵骚动。
她又打开第二箱:“这是川地运来的黄芩,第三箱是岭南陈皮。所有药材均由朝廷派员监督采购,不经中间商手。今日起,惠民医馆所需药材全部统采直供。”
她说完,看向赵德安:“若有药商愿按此标准供货,官府照价收购,绝不拖欠。若执意哄抬物价、阻挠新政——”
她顿了一下,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
“那就请让出道路,莫挡万民生路。”
赵德安脸色变了变,还想开口,却被周围人的议论声盖住。
“原来真是他们在抬价!”
“我家娘亲病了半个月,一剂药花了两百文,差点当了镯子!”
“人家贵妃自己掏钱办医馆,他们倒好,趁机捞钱!”
几个原本想走的工匠互相看了看,有人弯腰捡起锤子,重重砸在地上:“干!我们接着干!”
石头敲击地面的声音像一个信号。其他人纷纷拾起工具,脚手架旁重新响起凿墙、搬砖的动静。工地活了起来。
赵德安被挤在人群边缘,脸色铁青。他盯着那十口箱子,拳头捏了又松。最后低声道:“去城南,告诉郑老爷,计划不成。”
他转身要走,却被一名女官拦住:“赵掌柜,您昨日签的那份‘无货声明’,我们已存档。若您接下来三日内能补齐济仁堂应供药材,尚可保留供应资格。否则,列入黑名单,永不合作。”
他僵了一下,没说话,低头快步离开。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工匠们忙碌的身影。阳光照在新砌的墙上,映出一道斜影。她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白玉簪,确认它还在原位。
然后她转身,对身边女官道:“去户部档案司,我要看去年郑氏名下田产交易的原始凭证。”
马车很快备好。她登上车,帘子落下一半。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响声。
车厢内,她摊开一张纸,上面列着几笔资金流向。其中一笔写着“陈德海经手,三千两,转入郑氏私账”。她盯着这个名字看了一会儿,提起朱笔,在旁边画了一个圈。
车行至宫门拐角,忽听得前方一阵喧闹。
她掀开帘子一角。
几名禁军正押着一个中年男子往刑部方向走。那人穿着破旧官袍,双手被缚,脸上有淤青。路过百姓指指点点:“这不是户部那个陈主事吗?怎么被抓了?”
“听说收了黑钱,帮人洗银。”
“啧,又是昭王府那边的人。”
她放下帘子,没再说话。
笔尖在纸上轻轻一顿,朱砂滴落,正好落在那个圈上,像一颗凝固的血点。
马车继续前行,轮轴声稳定而持续。
她把纸折好,放进袖袋,手在里面碰到了一小撮残留的药末。那是从李承恩带来的药包里留下的。她没扔,一直带着。
现在她知道,这些药本身无毒。但它们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就是为了制造混乱。
而真正的杀招,从来不在药里。
她在车厢里坐直了些,低声对女官说:“查一查陈德海最近三个月见过的所有人,尤其是通过药行牵线的。”
女官记下。
车轮碾过一处凹陷,车身微微一晃。
她的手指再次抚过白玉簪,确认它没有松动。
马车驶向户部,街道两旁人流渐多。一个挑担的老药农蹲在路边,吆喝着卖自采的草药。禁军走过时,他慌忙低头,把一包药塞进柴堆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