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片落在鞋尖前,沈知微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一截残页,边角焦黑,上面写着几个名字。她没有弯腰去捡,只抬脚跨过。
殿内还在喧哗。
寒门新贵们跪在地上谢恩,声音整齐有力。裴砚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她身上。他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沈知微回了一眼,转身退到御阶之下。
主考官被押走时的那一笑,还在她脑子里。不是绝望的笑,也不是愤怒的笑,是算计落空却不慌乱的笑。这种人背后一定有人撑着。
她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掐进掌心。
第二天早朝,天刚亮。
太极殿外已有官员列队。东侧站的是新入阁的寒门官员,人数不多,但都挺直了背。西侧则是六部老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沈知微来得不早不晚。
她走进大殿时,礼部侍郎正和户部左丞说话。两人见她进来,立刻闭嘴,低头站好。
裴砚登座,开口道:“昨日科举弊案已结,涉案者下狱待审。今日议政,先议新政推行之事。”
话音落下,礼部侍郎出列。
“陛下,”他拱手,“庶子袭爵、赋税重评两项新政,牵涉极广。地方官尚未领会要旨,百姓更不知其意。臣以为,当暂缓施行,以免激起民变。”
户部左丞紧跟着上前:“江南数州已传回消息,士绅之家纷纷隐产避税,田亩登记停滞。若强行推进,恐生动荡。”
兵部老尚书也走出来:“前线军饷依赖地方供输,此时改动赋税,影响军需,万不可行。”
三人一唱一和,说得有理有据。
东侧的新贵们脸色变了。有人握紧拳头,有人低头咬唇。他们知道,这不是在讨论政策,是在堵路。
沈知微站在御阶下,不动声色。
她闭了一下眼。
心镜系统开启。
第一人——礼部侍郎。
脑中浮现一句话:“只要拖过本月,江南世家便能完成田产转移。”
她睁开眼,又闭上。
第二人——户部左丞。
心头闪过念头:“裴昭许我儿子入京为官,我只需按兵不动。”
再睁眼,再闭。
第三人——兵部老尚书。
内心低语:“让新政崩于民意,才能逼陛下收回成命。”
沈知微睁开眼,眼神沉了下来。
这三人不是为了朝廷,也不是为了百姓。他们在等,等世家把财产藏好,等外援到位,等局势反转。
她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平稳:“陛下,臣妾有一言。”
裴砚看她:“讲。”
“这三位大人所忧,看似为民为国,实则皆可破解。”她说,“所谓‘民变’,不过是豪强煽动;所谓‘军需受影响’,更是无稽之谈——赋税重评并未削减总额,只是清查隐瞒之产,补足亏空罢了。”
礼部侍郎皱眉:“贵妃此言,未免武断。”
“是不是武断,”沈知微笑了一下,“问问你们心里就知道了。”
殿内一静。
户部左丞脸色微变。
她继续说:“有些人嘴上说着祖制不可违,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帮世家转移田产;有些人声称担忧军饷,实则等着某位王爷许诺的官职落袋为安。”
兵部老尚书猛地抬头:“你血口喷人!”
“我没有证据?”沈知微看着他,“你说新政会引发民变,那你可敢立军令状?若试点两州三年内民生未升反降,你自愿辞官归乡?”
老尚书愣住。
她转头看向另两人:“你们也一样。若真为国计民生考虑,为何不敢承诺?反倒一心阻挠,连试行都不肯?”
没人接话。
裴砚坐在上方,目光冷峻。
沈知微趁势提出:“不如择两州为试点,三年为期。选一处富庶之地,一处贫瘠之州,由朝廷派员督办。若成效显着,则全国推行;若无效,废止不迟。”
这话一出,不少中立官员开始点头。
寒门新贵中有人小声说:“这是给机会证明啊……”
裴砚终于开口:“准奏。”
他看向沈知微:“此事由你监政,督办试点事宜。人选、州府,三日内报来。”
“臣妾领旨。”她低头应下。
礼部侍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究没出声。
退朝后,官员陆续离开。
沈知微没走,留在殿内整理名单。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上面写了两个名字:湖州、豫州。
湖州富甲一方,世家林立,田产隐匿严重;豫州地处内陆,十年三旱,百姓困苦。一个代表阻力最大之处,一个代表最需改革之地。
她提笔圈定。
这时,裴砚走了过来。
“你看出他们背后有人?”他问。
“不止一人。”她说,“主考官倒台太快,这些人反应太齐。分明是早有准备,等着我们推新政,他们好联手反扑。”
裴砚冷笑:“裴昭果然坐不住了。”
“现在还不能动他。”沈知微摇头,“这些人只是棋子,抓了他们,幕后之人只会换一批再来。不如先把试点推开,让他们内部生乱。”
裴砚盯着她看了片刻:“你比从前更稳了。”
她笑了笑:“死过一次的人,不会急着赢。”
他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你要去哪两州,早点定下。路上安全,我会安排。”
说完便转身离去。
沈知微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名单。
窗外阳光照进来,落在纸上。湖州和豫州的名字被光影盖住一半。
她收起纸张,走向凤仪宫。
刚进宫门,就有宫女迎上来:“娘娘,湖州刺史派人送来文书,说当地宗族不愿配合田亩登记,已有三名小吏被围困在庄院外。”
“还有呢?”她问。
“豫州那边,通政司回报,去年上报的灾情折子被压在户部,至今未批赈银。”
沈知微点头:“我知道了。”
她走进内殿,打开舆图,铺在案上。
手指沿着两条江河划过去,停在两个点上。
湖州,沈家旧宅就在城南。她前世被逐出家门,就从这里走出去的。如今回去,不知那些人会不会认得她。
豫州更远,但她听说那里有个县令,是寒门出身,三年前乡试落榜,靠捐官才得了职位。后来勤政爱民,百姓称他“青天”。
这样的人,该活着看到新政落地。
她提起朱笔,在地图上圈出两个县城。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名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已下令调拨巡防营,随时听候娘娘差遣。”
“我不需要大军护送。”她说,“带十名便服护卫,再备两辆普通马车就行。”
“可路途遥远,万一……”
“正因遥远,才要轻装前行。”她打断,“我要亲眼看看,这两州的天,到底黑不黑。”
太监退下。
沈知微合上舆图,吹灭烛火。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桌角的一张纸。那是她昨夜写下的出行计划,第一条写着:**微服潜行,不惊动地方。**
她走到铜镜前,取下头上的白玉簪,换了一支素银的。衣裳也换成浅青色的常服,不再穿朝服。
镜子里的女人面容平静,眼神却很亮。
她知道这一趟不会太平。世家不会让她顺利查下去,地方官也会装聋作哑。但她必须去。
因为新政不是写在纸上的字,是活在土地上的事。
第二天清晨,宫门还未开。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偏门处。车帘掀开一角,沈知微坐了进去。
车夫扬鞭,马蹄敲在石板路上,声音不大。
马车缓缓驶出宫墙,转入街巷。
天边刚泛白,街上行人稀少。一家早点铺子刚开门,蒸笼冒着热气。一个小男孩蹲在门口刷锅,抬头看了眼马车,又低下头去。
沈知微透过帘子看见这一幕。
她把手伸进袖中,握住一块令牌。那是裴砚昨晚悄悄交给她的,写着“如朕亲临”四个字。
马车拐过街角,驶向城门。
城门口守卫正在换岗,没有人注意到这辆普通的车。
车轮碾过门槛,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