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禁令颁下的第三日,沈知微正在凤仪宫批阅盐政折子。窗外风声紧,檐下铜铃轻响,她搁下笔,指尖在账册边缘顿了顿。
裴砚推门进来时,手中握着一封黄绸封口的奏本。他没说话,只是将那本子放在她案前。封皮上压着宗室印鉴,字迹苍劲——《谏止立太孙疏》。
沈知微扫了一眼署名,冷笑一声:“外敌刚退,他们就坐不住了。”
裴砚站在窗边,目光落在远处东宫方向:“三省盐税积年不清,户部拖着不报。他们说太孙年幼,不堪承继大统。若真如此,这江山将来交到谁手里?”
“那就让他试试。”沈知微翻开折子,抽出一页空白纸,“明日早朝,请陛下召皇太孙入殿,命其审理盐税案。”
裴砚回头看了她一眼:“五岁的孩子,能看懂什么?”
“我看中的不是他能不能看懂。”她抬眼,“是有没有人敢当着他面做假账。”
次日清晨,宣政殿内群臣列班。皇太孙由乳母领着走入大殿,身穿青缎小蟒袍,脚步平稳,眉眼沉静。他走到御前跪拜,声音清亮:“孙儿参见皇祖。”
裴砚点头,示意起身。沈知微坐在侧席帘后,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户部尚书出列,捧上一本厚厚的账册:“此为浙东、淮南、川西三地去年盐引收支总录,请太孙过目。”
老尚书低头时,眼角微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冷笑。那账册是特制的——页序错乱,数字涂改,连印信都用了褪色朱砂,专等孩童翻看时出丑。
皇太孙接过账册,没有立刻翻动。他先将册子平放在膝上,双手抚平封面褶皱,才一页页翻开。
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忽然,他抬头,看向户部尚书:“大人,浙东盐引登记多出三十万斤,为何仓廪实录反而少了十七万?”
满殿一震。
户部尚书脸色微变,强笑道:“许是记差了……或是转运途中损耗。”
“损耗不该倒挂。”皇太孙继续翻页,“而且,这三省盐价每月浮动不同,但账上记录的价格却完全一致。若非人为统一填写,便是抄录时未核对原档。”
裴砚目光渐凝。
沈知微悄然闭眼,心中默念:“心镜系统,启用。”
机械音在脑中响起:“使用次数+1,冷却开始计时。”
她视线扫过那位递账的老吏。三秒内心浮现——“糟了,这孩子怎么看得出来……莫非真是天授?”
她睁开眼,不动声色。
裴砚开口:“传三省原始底档。”
一刻钟后,内侍捧来三只木匣。打开一看,每一份原档都有地方官押印和骑缝章,与眼前这本明显不符。
皇太孙指着其中一行:“这里写‘川西本月售盐四万八千斤’,可底下签字的仓官名字,却是上个月已调任京畿的李崇安。此人半年前就离任了,如何还能在此处签押?”
户部尚书额角渗汗:“这……或许是笔误。”
“不是笔误。”皇太孙合上账册,抬头直视众人,“有人故意造伪账,想让我看不懂,然后说我无能。”
殿中鸦雀无声。
裴砚缓缓站起,走到皇太孙身边,一手搭在他肩上:“你说得对。这不是你不行,是有人不想让你行。”
他环视群臣:“三省盐税积压三年未清,今日一个五岁稚童,半日之内找出三大漏洞。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宗室代表低着头,再不敢开口。
退朝后,裴砚召工部匠人赶制金匾。当日午时,一块写着“神童”二字的赤金匾额悬于东宫门首,宫鼓齐鸣,诏告天下。
沈知微回到凤仪宫,命人取来今日账案副本。她一页页看过,最后停在皇太孙亲手画的一张对照图上——三条曲线分别代表产量、销量、库存,走势清晰,标注工整。
她轻声道:“拟一道旨,抄录此案全卷十份,分送六部与各省督抚。自今日起,凡官不得以‘年幼’轻人,亦不得以‘资历’怠政。”
傍晚,裴砚来凤仪宫议事。他坐下后问:“你早知道他会看出问题?”
“我不确定。”她说,“但我看得出他的心。他翻账时,眼里没有慌,也没有炫耀。只有认真。”
裴砚沉默片刻:“像你。”
她没接话,只提起笔,在新奏折上写下批语。
夜深,东宫灯还亮着。皇太孙坐在案前,一笔一划临摹今日所记要点。乳母劝他歇息,他摇头:“父王说过,账不可乱,心不可急。”
同一时刻,凤仪宫烛火未熄。沈知微批完最后一本折子,抬头望向窗外。
宫墙之外,万家灯火渐次点亮。一道身影匆匆穿过回廊,送来北地急报——河东道盐场已有七处开始整改,三名转运使主动请罪待查。
她翻开笔录,看到一句话:“非不愿清,实惧上无明示。”
她提笔批复:“今有示矣。”
笔尖落下,墨迹未干。
裴砚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新拟的东宫讲学章程。
“从明年起,太孙每日需听政半个时辰。”他说,“我要他亲眼看着这个朝廷是怎么运转的。”
沈知微点头:“也该让他知道,权力不是挂在墙上的匾,而是每天要做的事。”
两人并肩走出殿门,夜风吹动檐角风铃。
远处东宫书房里,皇太孙正把一张画好的图表贴在墙上。那是他整理的三省盐税流向图,线条干净,字迹端正。
他退后一步看了看,又拿起笔,在右下角补上一行小字:“查账如走路,一步错,步步偏。”
乳母端来热汤,放在桌上。
他喝了一口,放下碗,继续低头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