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凤仪宫外已有脚步声响起。沈知微坐在主位上,袖口垂落,指尖轻轻搭在案边。她昨夜未眠,太后走时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耳边,但她没有时间悲痛。
内务府总管捧着金匣进来,跪地呈上。匣子打开,凤印静静躺在红绸之中,印钮雕着双凤朝阳,纹路清晰,沉甸甸的。
她伸手取印,掌心贴住印身,凉意顺着指腹蔓延上来。这枚印,从前只在典礼上见过,如今却真真切切落在她手中。
“六宫事务,自此由皇后统辖。”老太监声音平稳,宣读完旨意后退下。
殿内诸人依次行礼。妃嫔未至,来的多是各宫管事嬷嬷和女官。她们低头垂手,动作整齐,却没人敢抬头看她一眼。
沈知微没说话,只是将凤印轻轻放在案首正中。她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停在一人身上。
李美人站在偏侧,穿一件淡青色裙衫,发间无钗,显得格外素净。她察觉到视线,立刻上前两步,屈膝行礼。
“娘娘执掌六宫,实乃大周之福。嫔妾虽位卑,也愿为陛下分忧,替娘娘减轻烦劳。”
声音柔顺,姿态谦卑,话也说得体面。
沈知微看着她,不动声色闭了眼。
心镜启动。
目标:李美人。
三秒静默——
【只要能进御前侍寝,生下皇子,我便是下一个贵妃……她不过庶女出身,凭什么独占恩宠?】
眼皮掀开,她眸光微动,但脸上依旧平静。
李美人还跪着,头低垂,等着回应。
“你倒是有心。”沈知微开口,语气温和,“可你知道什么叫‘分忧’吗?”
李美人一怔,抬了抬头:“嫔妾愚钝,请娘娘明示。”
“国事为重,后宫清静才是根本。”她说,“陛下心在朝政,不在儿女私情。你若真想分忧,就该安守本分,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李美人脸色变了变,嘴唇微微抖了一下。
“嫔妾……并无他意,只是……”
“只是什么?”沈知微打断她,“你以为,靠一个孩子就能动摇中宫?”
这话一出,四周空气骤然凝滞。
李美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又压下去,重新低头:“嫔妾不敢。”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沈知微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是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很清楚。从今往后,六宫之事皆归我裁决。谁若不安分,我不介意让她知道,什么叫规矩。”
李美人膝盖一软,整个人伏在地上,再不敢抬头。
殿内一片寂静。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通报声:“陛下驾到。”
众人连忙退开两侧。
裴砚走进来,玄色常服未换,肩头还带着晨露湿气。他刚从乾清宫议事回来,路过此处听闻动静,便顺道进来。
他的目光先落在沈知微脸上,见她神色如常,才移向案上那枚凤印。
他嘴角微扬,没说什么,却已有了态度。
李美人听见帝王脚步声,忽然膝行几步,向前叩首:“陛下,嫔妾一心为君,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还请陛下明察!”
裴砚停下脚步,低头看她。
“你求什么?”
“嫔妾……只愿能近御前,侍奉左右……哪怕一日也好。”
她说得凄切,声音里带了颤音。
裴砚没动,也没说话。
片刻后,他转向沈知微:“皇后今日理事,可有纷扰?”
沈知微回了一礼:“唯有一人,不知‘分忧’二字,当用于国事,还是私欲。”
裴砚点头,朗声道:“皇后说的,就是朕的意思。”
九个字,落地有声。
李美人身体一僵,头重重磕在地上,额头抵着砖面,再没力气抬起。
殿内所有人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裴砚。他没看她太久,只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脚步声远去,殿门合上。
她慢慢走回主位,坐下。
凤印就在眼前,金光映着晨光,亮得刺眼。
她伸出手,指尖缓缓抚过印钮上的凤羽纹路。那触感冰冷而坚实,不像权势那样虚无缥缈,而是真正握得住的东西。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各宫送来的文书。第一批奏报已经到了,都是些琐事:某宫炭火不足、某妃月例有误、尚衣局新制的几套宫装需查验。
她翻开第一本,提笔批阅。
“炭火按例补足,不得克扣。”
“月例查账册,若有贪墨,交内务府处置。”
“宫装样式依旧,不必另改。”
字迹工整,语气果断。
女官接过批好的文书,低头退出。
沈知微放下笔,抬头看向殿外。
日头已升,阳光洒在石阶上,照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坐着的位置正好被光笼罩,身后空处,仿佛还能看见太后的轮廓。
她没回头。
袖子里的凤钗贴着手臂,冰凉依旧。昨夜太后抓她手腕时的力道,现在想起来仍有些发麻。
但她知道,那不是恐惧,是托付。
李美人被两个宫女架出去时,腿是软的。她一路没说话,直到出了凤仪宫大门,才突然挣扎起来。
“你们放开我!我是奉旨入宫的嫔妃,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其中一个宫女低声说:“李美人,您别闹了。刚才的话,大家都听见了。陛下都说了,皇后说的,就是圣意。”
另一人补充:“您还想争什么?如今六宫上下,谁敢不听皇后吩咐?”
李美人咬住嘴唇,终于不再挣扎。
她被人扶着走远,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沈知微在殿内听见了争吵声,但没让人追出去。
她知道,这一回,不会再有人敢轻易试探她的底线。
外面安静下来。
她翻开下一本文书,是关于各宫膳食调配的。她看了一会儿,提笔写道:“荤素搭配,不得奢靡。节令食材适量采买,杜绝浪费。”
写完,她顿了顿,又添一句:“凡越制行事者,一律严惩。”
女官接过文书时,手微微发抖。
沈知微察觉到了,抬眼看她。
“怕什么?”
女官低头:“奴婢只是……第一次见皇后如此决断。”
“这不是第一次。”她说,“只是以前,没人逼我走到这一步。”
女官不敢接话,匆匆退下。
沈知微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
心镜还剩八次可用。她没打算滥用,但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藏在笑容背后的算计。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凤印上。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躲在冷宫里等死的弃妃,也不是靠着帝王宠爱苟活的贵妃。
她是皇后。
六宫之主,帝心所归。
外面传来新的通报声:“惠妃遣人送来请安帖,说是近日身子不适,恐难亲自前来拜见。”
沈知微冷笑一声。
“收下,请帖留档。”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今天有人低头,明天就会有人观望,后天或许还有人蠢蠢欲动。
但她不怕。
她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手指再次抚上凤印,纹路清晰,棱角分明。
阳光照在印顶,反射出一道锐利的光,划过她的脸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