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浓得化不开的死寂，裹挟着硝烟、血腥、焦糊内脏和熔融金属的恶臭，沉甸甸地压在巨大而破碎的地下空间里。十万人的喧嚣、劫后余生的喘息、伪·轩辕箭撕裂神性时的欢呼……所有声音都被刚才那场毁灭性的爆炸彻底抹去。只有应急灯短路时发出的滋滋电流声，如同垂死者的呻吟，在弥漫的烟尘中时断时续。
空气不再流动，时间仿佛凝固在爆炸发生的那一秒。烟尘如同灰色的浓雾，缓慢地翻滚着，遮蔽了视野，只勾勒出无数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和……散落各处的、不成人形的血肉碎块。焦黑的深坑边缘，熔融的金属如同暗红色的泪，缓缓流淌、冷却。
深坑边缘。
林夜单膝跪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像。破碎的旧制服被鲜血和烟尘染成污浊的暗褐色，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深可见骨的焦痕和撕裂伤，鲜血沿着手臂滴落，在身下积成一滩粘稠的暗红。但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凝固在怀中那个冰冷下去的身体上。
苏晚晴。
她安静地躺着，头无力地枕着他的臂弯。曾经清丽绝伦的脸庞此刻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最易碎的瓷器，沾染着凝固的血污和烟灰。那双曾映着万千星辰、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眸，此刻空洞地睁开着，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只倒映着上方翻滚的烟尘穹顶。眉心处，那枚代表青丘坐标的古老烙印，只剩下一个焦黑的、如同被烈火舔舐过的丑陋伤疤。
身后，曾经华美如月华织锦、摇曳生姿的九条巨尾，此刻只剩下六条。断裂处参差不齐，如同被粗暴撕裂的布帛，焦黑的断口处残留着毁灭能量的侵蚀痕迹，还在丝丝缕缕地逸散着微弱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青烟。剩下的六条狐尾，黯淡无光，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如同凋零枯萎的藤蔓。
她的身体，冰冷、僵硬。那最后一丝如同游丝般的气息，彻底断绝了。
“晚……晴……？”
一个沙哑破碎、不成调的音节，从林夜染血的唇间艰难地挤出。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在这片死寂中清晰得令人心悸。他低着头，赤金与银白的异色瞳孔，死死地、近乎贪婪地锁在怀中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仿佛想从这冰冷的躯壳上，找到一丝一毫残存的温度，找到一丝证明刚才只是噩梦的痕迹。
没有回应。
只有死寂。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如同万载玄冰凝成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林夜的心脏，然后疯狂地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冻结了血液，冻结了呼吸，冻结了……灵魂。
心口处，那两枚曾因双鳞归位而灼热滚烫的逆鳞，此刻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深渊，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仿佛要将心脏生生剜出的剧痛！
痛！
无边无际、深入骨髓、足以湮灭所有理智的剧痛！
这股剧痛并非源于肉身的创伤，而是源自生命最深处、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被彻底、残忍、连根拔起后留下的巨大空洞！比东海壁垒崩塌时更甚！比烛龙法相焚尽寿元时更甚！比钟山龙冢内被恶念冲击时更甚！
这剧痛如同催化剂，瞬间点燃了他体内那因透支而沉寂的烛龙之力，点燃了双逆鳞中蕴藏的、属于应龙与烛龙的滔天怒意，点燃了所有被压抑、被克制、被理性强行束缚的毁灭本能！
嗡——！！！
以林夜跪地的身体为中心，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轰然爆发！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灭世火山，骤然苏醒！
他周身的气息疯狂攀升、扭曲、沸腾！不再是之前那种掌控时空的浩渺威严，而是充满了纯粹的、冰冷的、足以焚尽万物的毁灭欲望！他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赤金与银白的瞳孔深处，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温度，都在瞬间被那焚尽一切的怒焰彻底烧成灰烬！只剩下最原始、最冰冷的……杀意！
目光，如同两柄淬炼了万古寒冰与九幽狱火的利刃，瞬间穿透弥漫的烟尘，死死地钉在爆炸中心、那个依旧残留着金黑混乱能量余波的位置！
约翰——或者说，被雅典娜意志彻底洗脑操控的躯壳——正站在那里。他身上的白色礼服早已被狂暴的能量撕碎，露出下方布满金黑交织裂纹、如同破碎瓷器的皮肤。神圣的圣光与堕落的黑暗之力在他体内疯狂对冲、撕扯，每一次冲突都让他身体剧烈痉挛，发出非人的痛苦嘶吼。但他的脸上，却凝固着一个极端扭曲的表情——一半是约翰残存的痛苦挣扎，另一半则是雅典娜操控下的、冰冷而狂热的狞笑！
“蝼蚁的……情感……真是……可笑的……弱点……”断断续续的、混合着电子杂音和约翰嘶哑嗓音的话语，从他那扭曲的嘴里挤出，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毁灭……才是……归宿……”
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轰——！！！
林夜体内那积压到极致的、足以焚毁灵魂的悲怒，彻底引爆了！他不再跪着，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猛地弹起！抱着苏晚晴冰冷躯体的双臂，肌肉虬结隆起，青筋如同怒龙般暴突！
“啊——！！！！！！！！！”
一声超越了人类极限、如同太古凶兽濒死咆哮的怒吼，从他喉咙深处炸响！这怒吼撕裂了凝固的空气，震得整个地下空间都在颤抖！无数烟尘如同被狂风吹袭般倒卷！靠近深坑边缘的金属残骸在这声波的冲击下发出刺耳的呻吟！
伴随着这声毁灭的咆哮，林夜周身燃烧起实质般的赤金色火焰！那不是凡火，而是由最纯粹的烛龙之力、最冰冷的滔天怒意、以及……燃烧生命本源化成的焚天之焰！
赤金色的火焰疯狂蔓延，瞬间将他和怀中苏晚晴的躯体完全吞没！火焰之中，林夜的身体开始发生恐怖的异变！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燃烧着赤金光焰的龙鳞纹路！额角有赤金色的能量龙角虚影刺破虚空！双瞳彻底化为两轮燃烧的、如同熔融太阳般的赤金火球！
完全体的烛龙法相并未显化，但那股源自血脉本源的、焚尽八荒的恐怖意志，却已降临！
“死！！！”
冰冷的、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字眼，如同神明的宣判，从火焰中传出！
林夜动了！
他抱着苏晚晴，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赤金火流星！无视了距离，无视了空间！瞬间出现在金黑能量混乱爆发的约翰面前！
没有技巧！没有招式！
只有最原始的、最狂暴的、凝聚了所有悲怒与毁灭意志的——一拳！
燃烧着赤金焚天之焰的拳头，裹挟着破碎时间、撕裂空间的绝对力量，狠狠砸向约翰那布满金黑裂纹的头颅！
轰——！！！
如同两颗星辰相撞！
刺目的强光瞬间吞噬了一切！毁灭性的冲击波以碰撞点为中心，呈球形疯狂扩散！所过之处，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约翰身体周围那混乱对冲的金黑能量，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般瞬间崩溃、湮灭！
约翰（或者说雅典娜的意志）脸上那扭曲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置信的惊骇！他试图抬起手臂格挡，试图引爆体内最后的神魔之力，但在那焚尽一切的赤金怒焰面前，一切挣扎都显得如此可笑！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被碾碎的爆响！
约翰的头颅，连同他那布满金黑裂纹的脖颈，在燃烧的赤金铁拳下，如同被重锤砸中的西瓜般，瞬间爆裂开来！红的、白的、混合着灼热金属碎片的组织，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
无头的残躯被狂暴的拳劲余波狠狠贯入后方扭曲的金属废墟深处，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随即被垮塌的合金构件彻底掩埋！
一拳！
仅仅一拳！
承载着雅典娜意志、引爆圣光核弹的容器，被彻底碾碎！
然而，林夜的怒火并未平息！约翰的死亡，如同杯水车薪！
他猛地抬头，燃烧的赤金瞳孔穿透崩塌的基地废墟，死死锁定了铅灰色天空之上，那悬浮在机械神国边缘、如同苍蝇般嗡嗡作响、正准备俯冲下来收割残局的机械天使军团！
“都——给——我——死——！！！！！”
更加狂暴的怒吼炸响！林夜抱着苏晚晴，一步踏出！脚下空间如同水面般荡开涟漪！他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高空，出现在那密密麻麻、散发着冰冷圣光的机械天使军团前方！
他不再挥拳。只是猛地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死亡！
轰——！！！
更加狂暴、更加炽烈的赤金色焚天之焰，如同爆发的太阳风暴，以他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朝着那数以千计的机械天使军团，疯狂席卷而去！
火焰所过之处，时间被焚毁！空间被熔穿！
那些刚刚组成攻击阵型、正准备降下神罚的机械天使，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坚固的合金装甲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无声消融！巨大的光翼在赤金火焰中扭曲、分解、化为灰烬！冰冷的核心在瞬间被烧熔、汽化！神圣的净化护盾如同肥皂泡般一触即溃！
数千架散发着神性威压的机械天使，在这焚天之焰的席卷下，如同扑火的飞蛾，连惨叫都发不出，瞬间化作了漫天飞舞的、赤金色的灰烬！形成了一片短暂而凄美的毁灭星云！
天空，被短暂地清空了。
赤金色的火焰缓缓收敛，露出林夜的身影。他悬停在半空，怀中依旧紧紧抱着苏晚晴冰冷的躯体。周身那狂暴的焚天怒焰迅速退去，露出了他更加枯槁、灰败、如同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面容。几缕灰白已经蔓延到了鬓角。强行爆发的代价，是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再次被狠狠剜去一大块！
他低头，看着怀中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焚天的怒火宣泄后，留下的只有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无边死寂。赤金的瞳孔中，那足以焚尽万物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寒。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他缓缓降落，落回那片焦黑的深坑边缘。脚步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他不再看周围的炼狱，不再看幸存的、正用惊恐绝望目光注视着他的人群。他的世界，只剩下怀中这具冰冷的躯壳。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跪了下来。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却已破碎的琉璃。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苏晚晴冰冷的额头上。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无声地滑落，滴在她苍白的面颊上。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苏晚晴冰冷的心口处传来！
林夜的身体猛地一僵！赤金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
他难以置信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苏晚晴的心口。
只见那里，一点微弱的、纯净到极致的月白色光芒，正从她破碎的衣衫下悄然透出！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和……古老苍茫的气息！
紧接着，那光芒迅速变得明亮、凝实！以她的心口为中心，无数细密的、流淌着月华般光晕的丝线凭空浮现，如同最灵巧的织娘在编织，迅速缠绕、覆盖了她冰冷的躯体！
一个由纯粹月华能量构成的、半透明的、一人高的巨大光茧，在无数月华丝线的缠绕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林夜怀中成型！
光茧表面，流淌着玄奥的、如同古老狐族文字的纹路，散发出温暖而强大的生命波动！
九尾天狐秘术——涅盘化卵！
“她……还有救？！”
一个带着无尽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姜漓！
她不知何时冲到了深坑边缘，冰蓝的瞳孔死死盯着林夜怀中那个散发着柔和月白光晕的巨茧，脸上满是震撼！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光茧之中，虽然苏晚晴的生命气息微弱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但……并未彻底熄灭！反而在那古老秘术的保护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玄奥的方式，顽强地维系着最后一点生机！
姜漓猛地抬头，看向林夜那张因震惊和巨大希望冲击而显得有些茫然的脸，又迅速扫过周围这片血肉炼狱，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林夜！跟我走！”姜漓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不容置疑，“去昆仑！冰核！只有那里的至阴至寒和冰核本源，才能温养她的涅盘之卵！保住这最后一线生机！”
她不等林夜回答，双手猛地结印！冰蓝的寒气瞬间爆发！一道由纯粹玄冰构成的桥梁，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从她脚下延伸而出，直指遥远的西方！桥梁的尽头，是昆仑山脉那亘古不化的皑皑雪峰！
“走！”姜漓踏上冰桥，回头厉喝。
林夜眼中的茫然瞬间被一种近乎偏执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疯狂希望取代！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整个世界的希望，将怀中那枚散发着柔和月白光晕的巨大狐卵抱起。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生怕惊扰了其中那微弱的生机。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血色婚礼的废墟，看了一眼人群中楚风那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玄机子枯槁脸上的凝重。然后，他抱着狐卵，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姜漓以水神神格之力构筑的玄冰之桥！
冰桥如同拥有生命，载着两人一卵，瞬间消失在西方天际！
昆仑之巅。
亘古的寒风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覆盖着万载玄冰的山脊。天地间一片肃杀的死寂，唯有风雪呼啸。
巨大的冰核，如同镶嵌在山巅的心脏，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内部流淌着至阴至寒、仿佛能冻结时间的本源寒气。
姜漓站在冰核旁，双手虚按在光滑冰冷的核壁上。冰蓝的神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引导着冰核深处最精纯的寒冰本源。寒气氤氲，在她面前凝聚出一个刚好容纳那枚巨大狐卵的、由纯粹玄冰构成的凹槽。
林夜站在一旁，怀抱着那枚散发着微弱月白光晕的狐卵。他身上的血污和烟尘早已被昆仑的寒风洗净，露出下面更加枯槁灰败的脸庞和刺眼的灰发。但此刻，他那双赤金与银白的异瞳中，所有的毁灭与冰冷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和……深沉的疲惫。
他缓缓地、如同进行着最神圣的仪式，将怀中温热的狐卵，轻轻放入那由纯粹冰核本源构成的玄冰凹槽之中。
嗡……
狐卵接触到冰核寒气的瞬间，表面的月白光晕微微荡漾了一下，似乎有些不适。但很快，玄冰凹槽内流淌的至阴至寒本源，如同最温柔的母体，缓缓包裹、浸润着卵壳。卵壳表面那些玄奥的狐族纹路，在纯净寒气的滋养下，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丝，光芒也稳定了下来。
姜漓持续引导着寒气，冰蓝的瞳孔专注无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狐卵内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在冰核本源那强大的温养和庇护之力下，如同被投入温室的幼苗，终于停止了消散的趋势，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地……稳定了下来。
“暂时……稳住了。”姜漓松了一口气，收回双手，脸色也有些苍白。强行引导冰核本源，对她也是巨大的消耗。她看向林夜，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凝重：“她的本源破碎得太厉害，神魂几乎湮灭……这涅盘之卵，只是吊住了最后一丝生机。需要时间……漫长的时间……和足够的能量温养……”
林夜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另一座冰雕。目光死死地锁在玄冰凹槽中那枚被幽蓝寒气包裹的月白狐卵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就在姜漓以为林夜会一直这样站下去时——
噗通……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如同心脏搏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那枚月白色的狐卵内部传出！
林夜的身体猛地一震！赤金与银白的瞳孔瞬间收缩！
噗通……
又是一声！
这一次，更加清晰！如同沉睡的生命在冰封之下，发出了第一声宣告复苏的微弱脉动！
紧接着——
噗通……噗通……噗通……
两声！
几乎重叠在一起！一声沉稳而有力，带着古老苍茫的气息；另一声则微弱而稚嫩，如同新生的心跳！
双重心跳！
在狐卵深处，在冰核本源的温养下，清晰地、顽强地搏动着！
林夜僵硬的脸上，那如同万载寒冰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触碰上那冰冷光滑的玄冰凹槽边缘，仿佛隔着寒冰，也能感受到那两股顽强搏动的生机。
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混杂着无尽悲怆与渺茫希望的微光，在他那深不见底的、枯寂如渊的赤金瞳孔深处，悄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