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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会散场后,雷朵主楼的空气像块浸了冰水的抹布,沉甸甸压在胸口。未散尽的火药味最是尖锐——那是子弹底火残留的硝石味,混着湄公河特有的咸湿潮气,再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不是新鲜血液的腥甜,是帆布包上凝固血渍散出的浊臭。吸进肺里时,凉得像吞了把冰碴子,顺着气管往下滑,连肺泡都透着滞涩的寒意。

我攥着腰后短刀的刀柄,缠在柄身的防滑布是浸过蜂蜡的粗帆布,原本硬朗的纹路被掌心的冷汗泡得发黏,像贴了层半干的湿纸,硌得掌心的老茧都隐隐发疼。刀柄尾端的铜环蹭着作战裤,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叮”声。

和肖雅并肩走在走廊上时,她的手死死抓着我的左胳膊,指节白得像磨过的骨瓷,指甲几乎要嵌进我肘弯的皮肉里——那里刚好有块旧疤,是去年执行任务时被弹片划伤的,此刻被她掐得更疼了。“刚才太吓人了…幸好那个女人站出来了,不然…不然你就…”她的声音裹着没散尽的颤音,尾音抖得几乎断在喉咙里,每说一个字都要吸一口冷气。

我侧头看她,她的脸色是那种失血的纸浆白,连耳尖都透着青灰,嘴唇抿得发紧,唇纹里积着细小的干皮,显然是刚才咬得太用力。呼吸起伏得厉害,胸口的布料跟着一鼓一缩,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喘息,像被掐住过喉咙还没缓过来。眼角的红血丝比晨会时更密了,从眼尾往虹膜爬,像被雨水泡烂的蛛网,连眼白都透着浑浊的红。

“别怕,没事了。”我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能感觉到她皮肤下的肌肉还在轻轻抽搐,像受惊的小兽。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扫向走廊尽头的转角——夏川由美加正缩在阴影里,那里刚好是石灰墙剥落最严重的地方,墙皮卷得像翻起的伤口。

她穿的那件粉色樱花和服,绉绸面料泛着旧物的哑光,樱花刺绣是早年的机绣,银线磨得发灰,花瓣边缘起了毛球。裙摆扫过积灰的水泥地时,没发出多大声响,却蹭出一道浅白的印子,细得像根棉线。发梢垂在颈间,沾着几粒细小的尘粒,看质地不是走廊的灰,倒像厨房的米糠——这和她“今早没去过厨房”的说辞完全矛盾。

见我看来,她立刻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刚好遮住瞳孔。可那藏在袖口里的右手,却没忍住地无意识捻着袖口的布料,指腹那道藏毒针磨出的浅褐薄茧,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一下下蹭过绸面,留下若有若无的压痕。她的肩膀看似微微耸动,像在压抑抽泣,可脖颈的线条却绷得笔直,连喉结都没动过——真正哭到发抖的人,绝不会有这样僵硬的姿态。

晨光从走廊尽头的破窗斜切进来,在夏川脚边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贴在斑驳的石灰墙上,像个扭曲的剪影。墙皮剥落处露出的青黑砖块,刚好在她影子的“胸口”位置,像个渗血的洞。我盯着那道剪影,后颈的汗毛悄悄竖了起来——她根本没从伪装里抽离,甚至还在享受这场“嫁祸成功”的默剧。

“先回房间待着,锁好门,除了我谁来都别开。”我扶着肖雅的胳膊,把她送到三楼的房门口。她的手还在抖,指尖捏着黄铜钥匙时,指节都在发白,钥匙插进锁孔时,因为用力不稳,“叮”地撞了一下锁芯。直到锁舌弹回,发出清脆又滞涩的“咔嗒”声——那是老旧锁芯特有的声响,像牙齿咬碎了小石子,我才确认门已反锁。透过门缝,能看见她后背贴着门板滑坐到地上,肩膀还在轻轻颤,才转身往主厅走。

刚拐过二楼走廊的拐角,一股带着河腥气的潮气扑面而来,紧接着就撞见两名穿作战服的保镖匆匆走过。他们穿的是洗得发白的黑色作战服,袖口磨得卷成了细小的絮状,露出里面发灰的棉线,裤脚沾着的渡口红泥还带着河雾的湿润光泽,在布料上凝成半干的泥块,边缘能看出手指抠过的痕迹——显然刚从地下二层上来,连清理的空当都没有。

腰间的黑色手枪随着步伐晃悠,枪柄是磨得发亮的工程塑料,撞在他们的胯骨上,发出“嗒、嗒”的细碎声响,像小石子砸在铁皮上。裤脚蹭过积灰的水泥地板时,留下两道浅淡的红泥痕迹,弯弯曲曲地延伸向楼梯口,和走廊里原本的灰渍形成刺眼的对比。

就在这时,丽丽姐的声音从主厅的方向穿透走廊的嘈杂传来,带着淬了冰的威严,硬生生压过了墙面上挂着的老旧铜制摆钟“滴答、滴答”的沉闷声响——那摆钟的玻璃罩早就碎了,指针走得慢悠悠的,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把地下二层的‘魅姬’带上来,我要亲自问话。看好她的手,别让她耍花样。”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作战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的轻响,腰后短刀的刀柄硌着脊椎,反倒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刚才晨会时,那个瘫在地上哭嚎的“魅姬”,此刻回想起来全是破绽。

真魅姬左手虎口有块铜钱大小的烫伤疤痕,是去年雨季熬制毒针药液时,沸水溅在手上留下的——当时我就在旁边帮忙递纱布,记得那疤痕刚愈合时是粉红的,后来慢慢沉成深褐色,边缘因为她总忍不住抠,还带着浅浅的凸起,像块没长好的茧。可今早那个“魅姬”被保镖架着时,我特意瞥过她的左手,虎口光洁得像被砂纸磨过,连半点色素沉淀都没有,皮肤细腻得根本不像常年握笔记账、摆弄毒针的手。

更可疑的是她的反应。丽丽姐问起她弟弟町凯的近况时,她哭喊着“赫猜逼我”,可眼神却三次飘向右侧的铁皮书架——那里摆着青姑会的成员档案,显然是在拼命回忆编造的细节。问起“町凯在哪个码头打工”时,她嘴里先是含糊地蹦出“吞武里”,停顿了两秒多的空白,才补了句“做搬运工”,声音虚得像吹过的风。

真要是被至亲性命要挟到崩溃的人,提起弟弟的名字只会更激动,哪里会有心思瞟书架、卡壳停顿?那些话根本不是从心底冒出来的,是提前背好的台词,只是没背熟而已。

两名保镖的脚步声从地下二层的楼梯间传来,沉重又急促,还带着潮湿的霉味——那是地下囚室特有的气息,混着他们裤脚未干的渡口红泥,在走廊里拖出两道浅红的痕迹。很快,他们一左一右架着那个“魅姬”出现在主厅门口,保镖的指节死死扣在她的胳膊上,力道大得掐出几道红印,显然是丽丽姐特意嘱咐过“看好她”。

“魅姬”的头发依旧散乱得像团揉过的草,几缕油腻的发丝黏在满是泪痕的脸上——那泪痕不是新鲜的湿痕,是干了又被蹭花的印子,在脸颊上拉出几道灰黑的纹路,像没擦干净的污渍。右眼的假睫毛掉了半根,软塌塌地耷拉在眼睑中央,边缘还沾着点细小的灰尘,和她平时精致打理的模样判若两人,狼狈得刻意。

可这份“狼狈”下藏着致命的破绽:被保镖架着胳膊时,她的肩膀微微绷紧,像块没揉开的硬面团,脊背甚至下意识地挺直,连脖颈都绷得笔直;而真魅姬左腿膝盖下方有块弹片疤痕——那是三年前帮丽丽姐挡枪时留下的,伤口愈合后总带着隐痛,走路时左脚落地总是轻半拍,身体会习惯性地往左侧倾斜,连被人搀扶时都改不了那点跛脚的弧度。眼前的“魅姬”却走得稳当,脚尖落地时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力度,半点旧伤的影子都没有。

丽丽姐坐在主位的藤椅上,那把老藤椅的椅面被磨得油亮,藤条间的缝隙嵌着经年的尘垢和咖啡渍,椅腿在水泥地上压出半指深的坑。她指尖的蛇形发簪转得飞快,铜制蛇身盘绕的纹路雕刻得栩栩如生,蛇鳞的棱角擦过藤条扶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那声音又轻又密,像毒蛇吐信时舌尖扫过鳞片的响动,在寂静的主厅里格外刺耳。

她没立刻开口,只是抬眼扫了“魅姬”一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从她散乱的头发滑到耷拉的假睫毛,再落到她紧绷的肩膀上,最后定格在她的左手虎口——那里光洁得晃眼。红宝石蛇眼的光顺着她的视线直射过去,像道冷箭,精准地刺进“魅姬”的眼底,带着穿透性的审视:“你弟弟叫什么名字?在曼谷哪个码头打工?具体做什么活?”

“魅姬”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肩膀的肌肉瞬间绷紧,连被保镖架着的胳膊都微微颤了颤。喉咙里发出“咕嘟”一声清晰的吞咽声,像有块石子滚过干涸的河床。她的眼神不敢看丽丽姐,飞快地往斜下方瞟了瞟——落点刚好是右侧书架的第三层,那里摆着青姑会成员的家属档案,显然是在拼命回忆编造的“答案”。

嘴唇哆嗦得厉害,像秋风里的枯叶,半天才挤出声音,细若蚊蚋,还刻意拖着哭腔的颤音,每一个字都要顿一下:“叫…叫町凯…在…在吞武里码头…做搬运工…搬…搬集装箱的…”

她说话时,右手无意识地绞着和服下摆——那是件仿冒真魅姬常穿的墨色丝绸和服,可布料粗糙,针脚也歪歪扭扭,根本不是真魅姬那件曼谷定制的料子。绞动布料的手指僵硬得很,连指尖的指甲都修剪得短而齐整,而真魅姬习惯留一点指甲,方便拔毒针的针尾,指尖还总沾着点染指甲的丹蔻色。

“吞武里码头三个月前就被台风‘海燕’冲毁了。”丽丽姐的声音骤然变冷,像从湄公河底捞上来的冰,每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寒意,“台风眼扫过码头时,连三十吨的钢筋混凝土吊机都被连根拔起,吊臂断成三截,砸进河里激起的浪头比码头的灯塔还高。现在那片地方只剩下断壁残垣,连块完整的跳板都找不到,你不知道?”

她的话刚落,指间的蛇形发簪“啪”地重重敲在藤椅扶手上——力道大得让藤条都微微凹陷,留下个浅黑的印子,铜制蛇头的尖端甚至扎进了藤缝里。“真魅姬的弟弟町凯,去年雨季就死在湄公河的货轮倾覆事故里。那艘运军火的货轮撞上暗礁时,她守在码头哭了三天三夜,眼睛肿得像桃子。”

丽丽姐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死死钉在“魅姬”脸上:“町凯的尸体顺着水流漂了三天,最后卡在下游的礁石缝里,是我派了五个人驾着快艇捞上来的。下葬时,还是我亲手给她递的花圈。你连这点底细都没查清楚,就敢顶着她的脸来骗我?”

“魅姬”的脸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比墙上剥落的石灰还要惨白,连耳后细腻的皮肤都透着青灰。嘴唇哆嗦着,原本刻意挤出来的眼泪瞬间僵在眼角,成了两道带着灰尘的干痕,再也掉不下来。她突然猛地挣扎起来,被保镖按住的胳膊青筋像蚯蚓似的鼓起来,肌肉绷得硬邦邦的,手腕被保镖指节掐出的红印子更深了,几乎要渗出血丝:“你胡说!我就是魅姬!你别听别人挑拨离间!”

她的声音尖得像被踩住的猫,破音的地方带着刺耳的颤音,双手徒劳地挥舞着,指甲刮在保镖的作战服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丽丽姐,我跟了你五年!从首尔明洞的小据点,到湄公河的雷朵主楼,你的起居、布防的账目全是我管!你怎么能不信我啊!”

“搜她的身。”丽丽姐根本没理会她声嘶力竭的辩解,指尖停在发簪的蛇头处,力道加重,红宝石蛇眼的光更冷了,像要穿透皮肉看见骨头。

右侧的保镖立刻上前,动作粗鲁得不带一丝犹豫。他揪住“魅姬”的和服领口,指节用力,布料被扯得“刺啦”作响——那是廉价仿绸的脆裂声,根本不是真魅姬常穿的曼谷定制丝绸。领口的暗扣“叮铃叮铃”掉了三个,滚在水泥地上,其中一个还弹到了丽丽姐的藤椅脚边,发出细碎的回响。

保镖的手直接伸进和服内衬的暗袋里,摸索的动作又快又狠。不过两秒,他就攥着个东西抽出来——是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瓶身光溜溜的没有标签,瓶口缠着圈发黑的麻绳防漏。里面不是青姑会常用的、带着苦杏仁味的毒针药液,而是半瓶透明的易容胶,质地黏稠得像刚融化的猪油,倒过来时能看见液体顺着瓶壁缓缓流淌,在底部聚成一小团,还挂着浅浅的拉丝。

瓶底沾着的浅褐色皮肤碎屑格外扎眼,边缘带着细微的纤维,正是人皮面具的残留物,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油光。保镖把玻璃瓶举到丽丽姐面前,瓶身的反光刚好映出“魅姬”惨白的脸。

就在“魅姬”的辩解还卡在喉咙里时,主厅的木门突然被“哐当”一声撞开,一股带着顶楼灰尘的风卷了进来。负责搜查主楼的保镖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作战服的后背和袖口沾着大片灰渍,甚至能看见蜘蛛网的残丝黏在肩章上,额角沁着的细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珠,砸在水泥地上。

他的右手高高举着一块丝绸布条,布料是深墨色的,纹路是真魅姬最爱的暗纹缠枝莲——那是曼谷老绸庄的独家花样,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接头。布条的一角撕裂得厉害,边缘还挂着几根粗糙的麻绳纤维,中央沾着的干涸血渍呈暗褐色,凝固成硬壳,指甲抠一下都不会掉渣。

保镖单膝跪地时,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咚”的闷响,胸口剧烈起伏着,每说一句话都要喘半口气,声音带着跑断腿的沙哑:“丽丽姐!顶楼储物间…天花板昨天被人动过手脚!靠东侧的木板…有明显的撬动痕迹,木刺都还是新鲜的!”

他把布条往前递了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在木板缝里找到的!布料和魅姬常穿的那件墨色和服一模一样,化验过了…是人血,和早上帆布包里的血渍成分对上了!”

丽丽姐猛地起身,藤椅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那声音像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尖锐得让人耳膜发疼。蛇形发簪的红宝石在晨光里骤然亮起,像淬了血的寒星,她眼里的审视瞬间褪去,只剩下彻骨的寒意,连嘴唇都抿成了冷硬的直线:“去顶楼!”

顶楼的门虚掩着,推开时,合页发出“嘎吱”的朽坏声响,一股浓重的灰尘混着霉味扑面而来——不是普通的尘土味,是常年不见光的潮湿霉味,裹着旧布料的朽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汗馊味,呛得人喉咙发紧,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胸腔都隐隐发疼。

天窗的玻璃碎了大半,锋利的玻璃碴像獠牙似的翘着,阳光透过碎缝斜斜切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带着棱角的光斑,晃得人睁不开眼。墙角的铁架上挂满了蛛网,网眼沾着的灰尘和枯叶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偶尔有细小的灰尘颗粒飘进眼里,涩得人不停眨眼,眼泪都涌了出来。

储物间的天花板果然有块木板不对劲——比周围的木板颜色浅半分,边缘的缝隙宽得能塞进两根手指,撬动的痕迹新鲜得发亮,木刺还竖着,尖端沾着点淡褐色的木屑,显然是昨晚刚被人动过手脚。更关键的是,缝隙里隐约露出一缕墨色丝绸的边角,在光影里泛着微弱的光泽,像一只求救的手,从黑暗里探出来半寸。

“搭人梯,撬开!”我话音刚落,两名保镖立刻上前。最下面的保镖扎着稳稳的马步,双腿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微外扣,手臂肌肉绷得发硬,像块埋在地里的花岗岩,连呼吸都放得极缓。上面的保镖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站,作战靴的鞋底蹭过布料,发出“沙沙”的轻响,站稳后立刻从腰间抽出军刀——刀柄上还沾着早上布防时的渡口红泥,呈浅红褐色,和木屑的颜色混在一起。

军刀插进木板缝隙的瞬间,发出“吱呀”的滞涩摩擦声,像生锈的铁器在啃咬木头。木板边缘的木刺扎进保镖的掌心,他却连眉头都没皱,只是咬着牙低喝一声:“喝!”手臂猛地发力,青筋像蚯蚓似的鼓起来,军刀的刀刃瞬间没入缝隙大半——“咔嚓!”一声脆响炸在耳边,木板从中间裂开,碎成两半,带着木屑的碎屑和灰尘簌簌往下掉,落在我们的头发、肩膀上,甚至钻进衣领里,硌得皮肤发痒。

木板刚被撬开,一股混杂着三重异味的气息就猛地涌了出来——最冲的是汗馊味,是活人被长时间捆绑、汗液浸透衣物后发酵的酸腐味;紧接着是血腥味,不是新鲜血液的腥甜,是干涸后又被体温焖出的浊臭,还带着一丝铁锈的锐感;最底层裹着的是暗格特有的霉味,潮湿的木头味混着旧布料的朽味,三者缠在一起,浓烈得像团化不开的脓,呛得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胃里翻搅得几乎要吐出来。

没等众人缓过神,“咚”的一声闷响炸在耳边——那声音沉重得像块石头砸在水泥地上,震得地面都微微颤了颤,旁边堆着的旧纸箱都跟着晃了晃,灰尘簌簌往下掉。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影从天花板的暗格里掉了下来,下落时胳膊还撞了一下暗格边缘的木板,发出“咚”的二次撞击声,最后重重摔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嘴里塞着的粗麻布布条随着撞击滑落,她虚弱地呻吟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破旧风箱,拉一下就卡一下,几乎听不清音节,只有气若游丝的“嗬嗬”声从喉咙里挤出来。

是真魅姬!

她的双手被拇指粗的黄麻反绑在身后,麻绳勒得极紧,深深嵌进手腕的皮肉里,形成几道紫黑色的勒痕,皮肤被磨得血肉模糊,新鲜的血珠从破损处渗出来,顺着麻绳往下淌,把原本泛黄的麻绳染成了暗红,在手腕下方结成了硬邦邦的血痂,和麻绳的纤维粘在一起,看着都疼。

身上那件天蓝色真丝抹胸裙——还是去年她跟着丽丽姐去曼谷时装周入的限量款,缎面衬里原本泛着细腻的珠光,此刻却被撕得不成样子:抹胸边缘的珍珠蕾丝崩开了大半,碎钻掉得只剩两颗,松垮地挂在布料上;右侧裙摆从腰侧撕裂到大腿根,裂口处的真丝被扯成了絮状,露出的腰侧和大腿上,布满了青紫交加的瘀伤——锁骨处是片状的青肿,显然是被膝盖顶过;腰侧几道条状的血痕,是麻绳抽打后留下的;最深的一块瘀伤在左大腿外侧,颜色深紫得发黑,边缘还泛着红肿,显然遭受过反复殴打。后背的裙料被磨得发亮,甚至破了个洞,露出里面同样青紫的皮肤,和反绑的麻绳勒痕连成一片。

头发被麻绳胡乱缠了几圈,像团打结的乱草,上面沾着厚厚的灰尘、蜘蛛网的残丝,还有几根暗格顶上掉下来的木屑,一缕沾着血渍的发丝黏在脸颊上,硬邦邦的。嘴角的血渍已经干涸成深褐色,顺着下巴往下淌,在脖颈处凝成了细小的血珠,喉咙里每发出一声“嗬嗬”声,血渍就跟着微微颤动。

眼睛被黑布蒙了太久,刚露出来时还紧紧眯成一条缝,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的灰尘被涌出的眼泪冲得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碎珠子。她眨了十几下眼,瞳孔才慢慢聚焦,看清眼前的丽丽姐时,眼泪瞬间决堤,顺着脸颊的血痕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珠,“啪嗒、啪嗒”砸在水泥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丽…丽丽姐…救我…”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气息弱得像随时会断,“昨天下午…三点多…有人冒充送水的女佣…穿蓝布衫、戴草帽…说您让送桶山泉水到我房里…”

她咳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淡粉色的血沫,抹胸裙的领口沾了点点血痕,格外刺眼:“我刚开门…她就捂住我的嘴…用沾了乙醚的布…我没挣扎几下就晕了…醒来就在这暗格里…她…她说她是赫猜的人…要冒充我偷布防图…要是不配合…就…就杀了我…”

说到“赫猜”时,她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裸露的肩膀跟着颤栗,眼神里满是恐惧,连声音都带着哭腔的颤音,再也撑不住,头往旁边一歪,虚弱地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胸口的抹胸裙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露出更多触目惊心的瘀伤。

主厅里的空气本就凝得像块冰,当两名保镖搀扶着真魅姬出现在门口时,连墙上摆钟的“滴答”声都骤然停了半拍。

假魅姬原本还在徒劳地挣扎,手腕抵着保镖的手往外顶,指甲抠得保镖的作战服都起了毛。可当她的目光扫过真魅姬那件撕裂的蓝裙和血肉模糊的手腕时,浑身的力气像被瞬间抽干,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随即像堆被抽了筋的烂泥瘫坐在地上。后背重重撞在铁皮书架上,发出“咚”的闷响——那力道大得震得书架晃了三晃,两本封面泛黄的情报册“哗啦”掉下来,一本是《湄公河渡口布防纪要》,另一本封皮印着“青姑会成员档案”,书页散开砸在她脚边,细小的纸屑溅了她一裤腿。

丽丽姐踩着藤编拖鞋走过去,鞋跟擦过水泥地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她缓缓蹲下身,指尖带着蛇形发簪的凉意,精准地挑起假魅姬的下巴——指甲尖儿已经掐进她下颌的皮肉里,掐出四道细细的血痕,稍一用力仿佛就要戳破皮肤。红宝石蛇眼的光映在她眼底,像两簇淬了冰的火苗,眼神冷得没有半分温度,连声音都带着冻住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赫猜让你来偷雷朵的布防图和码头经营权,对吧?他许诺给你什么好处?是曼谷的海景公寓?还是码头三成的分红?”

假魅姬的嘴唇哆嗦得厉害,上下牙打颤的“咯咯”声都清晰可闻。突然,她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野兽,从喉咙里挤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笑——那笑声不是正常的开怀,是扭曲的、带着怨毒的尖啸,像生锈的铁片刮过玻璃,在空旷的主厅里荡出层层回声,撞在斑驳的石灰墙上又弹回来,听得人头皮发麻,连保镖都下意识地皱紧了眉。

“赫猜先生说了…雷朵迟早是他的!”她的嘴角歪扭着,唾沫星子随着说话的动作飞溅,眼神里满是疯狂的戾气,“你们这些守着破码头的蠢货…都得死!等他拿下雷朵…整个湄公河的军火生意都是他的!到时候…我就是新的青姑会会长!黛珂丽?你算个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她突然猛地抬手,五根指甲死死扣住自己的脸颊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肤里。眼神里透着同归于尽的决绝,连瞳孔都因为极致的疯狂而微微放大。“刺啦——”一声黏腻的轻响炸开在耳边,像湿面膜被生生撕烂,还带着细微的皮肉摩擦声,那声音黏糊糊、滑腻腻的,听得人胃里翻搅不止,几欲作呕。

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从她脸上被硬生生扯了下来——那面具做得极逼真,带着淡褐色的肤色,连真魅姬眼角的细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边缘还沾着透明的易容胶,扯动时带起细小的皮肉,在面具内侧留下淡粉色的痕迹。假魅姬疼得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依旧没松劲,指甲狠狠抠进面具与皮肤的缝隙,手腕发力,硬生生将那层“脸”彻底撕了下来。

面具被她攥在手里,边缘的胶还在往下淌,而她原本的脸暴露在晨光里——肤色苍白泛青,和面具的色调截然不同,眼角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颧骨,边缘凹凸不平,显然是旧伤。脸颊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易容胶,呈透明的黏液状,顺着下颌往下滴,落在地上凝成小小的胶珠。

面具被扯下的瞬间,那张藏在底下的脸彻底暴露在晨光里——皮肤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死白,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底层还透着长期不见光的蜡黄,和耳后、脖颈处因偶尔接触空气而略带血色的肤色形成刺眼的割裂感,仿佛那片皮肤从未见过太阳。

最骇人的是眼角那道刀疤:从右眉骨下方斜斜划过颧骨,足足有两指宽,边缘凹凸不平,像被钝砍刀硬生生豁开后没来得及缝合,结了层厚厚的增生性疤痕,颜色深得发褐,在苍白的脸上像条扭曲的蜈蚣。她的嘴唇干裂得厉害,一道道纹路里嵌着细尘,唇角甚至渗着细密的血丝,说话时牵扯得疤痕微微发颤;牙齿因为长期吸烟而泛黄,齿缝里还卡着点烟渍,和她刚才模仿真魅姬时的温婉模样判若两人。

更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她的眼神——瞳孔缩得像针尖,里面布满了红血丝,怨毒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丽丽姐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再一口口生吞活剥。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戾与疯狂,像无形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连旁边身经百战的保镖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握枪的指节绷得更紧,指腹不自觉地抵在扳机上,显然也被这股凶气震慑。

“聒噪。”

丽丽姐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厌弃,像掸掉落在肩头的灰尘般随意。没等假魅姬再挤出半个字,她反手从腰间的软皮枪套里摸出一把银色手枪——那是一把勃朗宁m1911,枪身刻着缠枝莲花纹,花瓣的纹路深浅不一,是常年摩挲留下的痕迹,枪柄是胡桃木材质,被掌心的油脂浸得油亮,能模糊映出她冷硬的侧脸轮廓。这是她年轻时在首尔明洞黑市淘来的,跟着她走过了十几年刀光剑影,枪膛里的每一颗子弹都沾过敌人的血。

她抬手的动作快得像闪电,枪口稳稳对准假魅姬的额头,手腕绷得笔直,没有半分晃动,连呼吸都保持着均匀的节奏,仿佛瞄准的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个没有生命的靶子。

“砰!”

一声枪响骤然在大厅里炸开,像惊雷滚过空旷的房间,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细小的颗粒落在丽丽姐的发髻上、墨色和服的广袖上,她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呈扇形溅在旁边的铁皮书架上,浓稠的血珠顺着书架的棱角往下淌,在泛黄的情报册封面上晕开不规则的暗红痕迹——那颜色和墙上那张湄公河地形图上红笔圈出的渡口标记如出一辙,带着触目惊心的死寂。

假魅姬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两下,像被电流击中般僵硬地弹起半寸,又重重摔回地上。她的眼睛依旧圆睁着,瞳孔里还清晰映着丽丽姐冷漠的侧脸,连她发间蛇形发簪的红宝石都能看见残影;嘴里涌出黑红色的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在下巴尖积成一小滩,再滴落在情报册的书页上,将“青姑会”三个字染得模糊不清。不过两秒,她的身体就彻底不动了,脑袋歪向一边,眼睛里的怨毒凝固成死寂,彻底没了气息。

丽丽姐手腕微抬,指节松垮地搭在勃朗宁手枪的枪身上,对着枪口轻轻吹了口气。淡蓝色的青烟顺着晨光往上飘,像一缕转瞬即逝的雾,没几秒就散在空气里——枪身刻着的缠枝莲花纹在光线下闪着冷光,花瓣的纹路被磨得圆润,和她此刻的眼神一样,没半点温度。她的目光落在虚空中,既没看地上逐渐冷却的尸体,也没瞥那滩刺目的血渍,仿佛刚才只是踩死了一只扰人的蚂蚁。

“赫猜的人,问再多也是废话。”她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枪,将其插回腰间的软皮枪套,“他要的从来都是雷朵的码头经营权和布防图,旁的全是幌子。”顿了顿,她抬眼扫向两名保镖,语气陡然变得凌厉:“拖下去,焚化间处理干净,别留下半点痕迹——骨灰扔去湄公河喂鱼。”

两名保镖立刻应声上前,从墙角拖过一块黑色帆布。那帆布是防水材质,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假魅姬的和服,发出“沙沙”的轻响。他们一人抓头,一人拽脚,将尸体翻进帆布时,“咚”的一声闷响,血沫从尸体嘴角溢出,沾在帆布内侧。帆布刚裹到胸口,暗红的血渍就从布料缝隙里渗了出来——先是点状,很快晕成巴掌大的一片,像泼在黑布上的颜料。

拖拽尸体往地下二层走时,帆布边缘蹭过水泥地,留下长长的拖痕,血渍顺着拖痕铺开,边缘带着不规则的锯齿,像一条刚爬过的毒蛇,在地上留下黏腻的印记。尸体的肩膀偶尔撞在走廊的台阶边缘,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与保镖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

丽丽姐抬手拍了拍和服下摆的灰尘,指尖拂过布料上的暗纹,转身往书房走。藤编拖鞋擦过地板,发出“嗒嗒”的轻响,与大厅里残留的血腥味渐渐拉开距离。书房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檀香扑面而来——那是书桌上线香燃到尾声的味道,混着旧牛皮纸和油墨的陈味,肃穆又陈旧。

书架占了整面墙,上面摆满了硬壳情报册。封面多是深褐色牛皮纸,被岁月浸得发脆,有的书脊裂了缝,露出里面泛黄的内页,封面上的字迹模糊得厉害,只能隐约认出“1998年湄公河货运记录”“青姑会早期成员档案”等字样,有的封面上还沾着点陈年的茶渍,呈浅褐色的圆斑。墙上挂着一张比书桌还大的湄公河老地图,纸张边缘卷着毛边,用四颗铜制图钉固定在木板上,红笔圈出的几个渡口已经晕开,变成浅粉色的斑块,旁边还写着极小的批注,字迹被潮气浸得发虚,看不清内容。

藤椅后的窗户正对着湄公河,白色的棉麻窗帘被风掀起一角,浪声顺着窗缝钻进来,带着咸湿的潮气,吹得窗帘轻轻晃动,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丽丽姐走到茶台前,提起那把养了十几年的紫砂壶——壶身裹着一层温润的包浆,是常年用掌心摩挲的痕迹,壶盖边缘还缺了一小块,据说是早年在首尔混江湖时被子弹崩的。

她捏着壶柄,手腕轻倾,琥珀色的茶水顺着细长的壶嘴流进紫砂茶杯,杯柄被常年握持磨得温热,贴在指尖格外舒服。茶叶是陈年普洱,在热水里缓缓舒展,叶底肥厚发黑,散发出醇厚的茶香,像一层薄纱,慢慢盖住了从大厅飘来的淡淡血腥味。

“那个韩国女人,你去查。”她将茶杯推到我面前,指尖搭在杯沿,眼神落在窗外的河面上——远处的渡轮冒着黑烟,慢慢划过水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波痕,“她的作战服是北约特种部队制式,袖口的军徽虽然磨花了,但能看出‘NAto’的缩写痕迹;虎口的枪茧是长期握狙击枪磨出来的,边缘光滑,不是握步枪能形成的。”

她顿了顿,指尖在杯沿轻轻划了一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既不像青姑会的人——我们的韩国成员只练短刃和毒针,也不像赫猜的手下。”说到“赫猜”时,她嘴角撇出一丝极淡的鄙夷,“他的人只配用AK这种糙家伙,连狙击镜都不会调,更别说养出那样的枪茧。”

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紫砂茶杯壁,釉面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滑,顺势轻轻点了点头应下。可心里的疑云却没散,反倒像被茶水泡开的茶叶,一点点舒展、膨胀——想起晨会时用俄语试探她的场景,她身体那瞬间的僵硬几乎肉眼可见,往前迈的脚步硬生生顿在半空,像被按下暂停键;回头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还有那个幅度极小、却带着明确默契的点头,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自己人”的信号。这绝不是“来路不明的外人”能有的反应,她的身份里藏着的秘密,恐怕比丽丽姐猜测的还要深。

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反手拧动门锁,“咔嗒”一声脆响后,又推了推门板确认锁死。厚重的黑色天鹅绒窗帘被我猛地拉严,布料摩擦着滑轨发出“簌簌”声,瞬间将晨光彻底挡在外面,房间里只剩桌上台灯投下的一圈昏黄光晕。我弯腰跪在床边,指尖抠住床板侧面的暗扣,用力一拉——“吱呀”一声轻响,床板下方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里面垫着防潮的油纸,加密通讯器就躺在正中央。

那是块伪装成黑色运动手表的设备,表盘是磨砂材质,摸起来粗糙防滑,侧面有个几乎与表壳融为一体的隐藏按钮,要用指甲尖才能抠开。按下按钮的瞬间,表盘内侧弹出一排微型键盘,按键比米粒大不了多少,边缘带着细微的凸起,方便在黑暗中定位。我凑到台灯下,鼻尖几乎要碰到表盘,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敲击按键,输入关于“桔梗”的特征描述:“目标女性,混迹青姑会韩国成员中,着深灰色北约制式作战服,韩语流利、懂俄语,右手虎口有长期握狙击枪形成的圆形枪茧,代号桔梗。”

输完后,我反复核对了三遍,确认没有错漏,才按下发送键。通讯器屏幕暗了下去,只剩一个小小的绿灯在角落闪烁,提示“等待回复”。我坐在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床沿,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既怕消息被截获,又迫切想知道她的底细。

半小时后,通讯器突然震动了两下,力道轻得像蚊子叮,却让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屏幕亮起,弹出一串毫无规律的乱码,黑色的字符在暗黄的光线下跳动。我立刻按下侧面的解密键,指尖都有些发颤,看着乱码像被理顺的线,渐渐转换成清晰的中文,字体小得必须把眼睛贴到屏幕上才能看清:“目标代号‘桔梗’,国际联邦调查局(FbI)线人,潜伏湄公河区域主要调查赫猜主导的军火走私网络,近三个月与赫猜团伙有多次间接接触,暂未发现与我方(中国军方)有任何交集,身份可信度90%。”

原来是FbI的人!我后背一松,下意识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连呼吸都顺畅了些。难怪她懂俄语,还有特种部队的作战痕迹——FbI的海外线人大多有军方背景。至少她不是赫猜的卧底,更不知道我是中国军方潜伏在这里的人,暂时不会对我的任务造成威胁。

我指尖快速划过屏幕,先是删除了回复内容,又清空了发送记录,最后连通讯器的操作日志都一并抹除,确认屏幕恢复到初始的“运动手表”界面,才把它塞回暗格,重新盖好床板,用脚蹭了蹭地面,掩盖住翻动的痕迹。

正准备拉开抽屉,取纸笔整理成书面报告汇报给丽丽姐,走廊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砰!”那声音像炸雷,震得空气都在颤,窗玻璃嗡嗡作响。没等我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两声,“砰砰!”回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来回激荡,像无数个小锤子砸在耳膜上。

我猛地抬头,看见桌上的紫砂茶杯跟着剧烈晃动,琥珀色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木质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湿痕。连挂在墙上的作战服都被震得轻轻晃,衣角扫过椅背上的军帽,发出“啪”的轻响。一股寒意瞬间从后颈爬上来,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摸向腰后短刀的刀柄,脚步已经往门口迈去。

我几乎是从床边弹起来的,膝盖顶在床沿磕得生疼,也顾不上揉——腰间的短刀随着急促的动作剧烈晃动,刀柄尾端的铜环撞在胯骨上,传来一阵尖锐的钝痛,却只让我的神经更紧绷。脚下的作战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重响,像擂鼓般追着走廊里未散的枪声余韵。

刚拐过楼梯间的转角,视线瞬间被二楼平台的景象钉住——工藤千夏就站在平台中央,墨色和服的广袖在穿堂风里微微晃,领口的铜制蛇头扣反射着冷光。她的右手还维持着握枪的姿势,手里攥着一把青姑会特制的微型手枪:枪身比普通手枪短半截,通体漆黑,枪管被磨得发亮,显然用了不少年头,最适合藏在和服袖内。枪口正冒着淡淡的青烟,那烟顺着她的发梢往上飘,在晨光里凝成细小的雾团,没几秒就被风打散。

而她的枪口下方,那个“韩国女人”仰面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深灰色的北约制式作战服被鲜血浸成了暗褐色,布料吸饱了血,沉甸甸地贴在身上。胸口赫然两个狰狞的血洞,边缘翻卷着皮肉,还在往外渗着暗红色的血泡,鲜血顺着伤口汩汩往外冒,在地上积成一小滩,顺着地板的缝隙往下淌,“滴答、滴答”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她的眼睛还圆睁着,瞳孔散得极大,像两枚失去光泽的黑玻璃,里面清晰映着天花板的蛛网、破碎的窗玻璃折射的光斑,还有工藤千夏冷漠的身影——显然没料到会遭遇如此突然的袭击,脸上还残留着一丝错愕,嘴角甚至微微张着,像是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枪声堵在了喉咙里。

作战服的胸袋被打穿了个洞,里面的透明密封袋掉在旁边的细沙上,塑料袋上沾着几处喷溅的暗红血点,像溅在玻璃上的红梅。袋里的半枚蓝色指甲片和装毒液的玻璃瓶还完好无损,指甲上的水钻在晨光里折射出微弱的光,与地上的血渍形成刺目的对比。她的左手还保持着半握的姿势,手指微微蜷曲,指尖还停留在腰间暗袋的位置——那里正是她之前摸过的、藏微型通讯器的地方,显然死前还想掏设备求救或传讯,却连指尖都没来得及伸进暗袋。

工藤千夏的动作没有半分拖沓,见我过来,她手腕轻轻翻转,枪身已经滑进和服左袖内的皮质刀鞘,“咔嗒”一声轻响,刀鞘扣自动锁死。随即,她用墨色和服的广袖擦了擦脸颊——那里溅了一点暗红的血渍,布料蹭过皮肤时,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很快又被她的肤色盖过。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杀人后的慌乱,也没有得逞的得意,只有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像淬了毒的冰碴。开口时,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每个音节都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尾音还带着对“间谍”的极致憎恶:“スパイどもは死ね!余计なことをするな!汚い手で雷朵を汚すな!(间谍都该死!别多管闲事!别用脏手弄脏雷朵!)”

走廊里还回荡着枪响的余韵,“嗡嗡”的震颤声裹着咸湿的潮气,从窗缝钻进来,撞在墙壁上又弹回去。我盯着地上渐渐凝固的血滩,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作战服的衣领——她下手太利落了,利落得像在处理一件早就计划好的“杂物”。

工藤千夏顿了顿,指尖先在袖摆上轻轻蹭了蹭——像是在擦去不存在的灰尘,随即抬手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发梢。几缕沾着走廊细尘的发丝被她用食指和拇指捻起,动作缓慢地别到耳后,指尖划过发梢时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显然还没从刚才开枪的紧绷状态里完全抽离。

她的语气骤然转变,刚才那股咬牙切齿的狠戾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刻意拿捏的柔和,连语速都放慢了几分,每个音节都吐得均匀清晰,像在背诵演练过千百次的台词:“袈沙先生,会长はこう言いました。これからは肖雅さんと结婚の准备をよくしてください,仕事のことはもう気にしなくて大丈夫です。布防や调査は私たちが処理します。(袈沙先生,会长是这么说的:接下来请你好好准备和肖雅小姐的婚礼,工作上的事就不用再费心了。布防和调查的事我们会处理。)”

话音刚落,她身体微微前倾,做出鞠躬的姿势——角度不多不少,刚好是标准的四十五度,腰背挺得笔直,连墨色和服的裙摆都没晃一下,显然是经过长期训练的结果,透着一种程式化的严谨。

可就在她低头再抬头的间隙,眼神却飞快地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目光像带着细钩子,掠过我的额头、眼睛,最后落在我紧抿的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不是单纯的好奇,更像在掂量我是否真的信了她的话,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冷光,与她此刻柔和的语气格格不入。

没等我开口,她又接着说道,声音里甚至添了几分刻意的温软:“それに、会长の代わりにお祝いを伝えます。结婚おめでとうございます。新婚の幸せをお祈りします。これからも肖雅さんと幸せに暮らしてください。(另外,我代替会长向你表示祝贺,新婚快乐。祝愿你新婚幸福。希望你今后和肖雅小姐幸福地生活。)”

走廊里还飘着淡淡的火药味和血腥味,与她这番温情脉脉的贺词撞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她的嘴角甚至牵起了一抹极淡的笑,可那笑意根本没达眼底,只是停留在唇瓣的弧度上,像一张贴上去的面具。

我的目光像被磁石死死吸在地上的尸体上,那深灰色作战服浸满血渍后凝成的暗褐斑块,像极了记忆里湄公河涨潮时的浊浪,看得人头皮发麻。后颈的冷汗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不是细密的汗珠,是顺着脊椎骨缝往下淌的冷流,瞬间浸湿了作战服的立领——布料吸饱了汗,黏腻地贴在颈侧皮肤上,凉得像有条毒蛇在舔舐,顺着衣领往锁骨缝里钻,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无数个疑问像乱箭般扎进脑子里,尖锐得让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工藤千夏怎么知道她是FbI线人?“桔梗”的身份连丽丽姐都要让我去查,她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成员,凭什么能摸清底细?是丽丽姐早就通过暗线查到了真相,故意授意她动手灭口,想借她的手斩断FbI这条眼线,又怕我心软或走漏风声,才特意把我支开?可若真是丽丽姐的意思,为什么不直接下令,非要绕这么大个弯?

还是说,工藤千夏自己有秘密渠道?青姑会的韩国成员里藏着她的眼线?或是她偷偷监控了“桔梗”的通讯,截获了加密信息?她刚才开枪时的利落,根本不像临时起意,倒像早就备好了杀机,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这“先斩后奏”的底气,到底从哪来?

更让人心头发沉的是丽丽姐的态度。昨天还让我接触核心布防图,连婚礼都要交给我全权对接,今天却突然让我“专心准备婚礼”,把调查、布防这些核心任务全摘出去。这真的是“信任”吗?还是想借着“结婚”的由头,把我从雷朵的权力中心架空?毕竟假魅姬的事刚爆出来,赫猜的威胁就在眼前,她突然把我边缘化,会不会是怀疑我和“桔梗”有勾结?甚至…怀疑我的真实身份?让工藤千夏当着我的面杀线人,会不会就是一场试探——试探我会不会惊慌,会不会暴露破绽?

风从楼梯间的破窗钻进来,带着湄公河特有的咸湿潮气,里面还裹着淡淡的鱼腥味和码头的煤烟味。风卷过地面时,掀起“桔梗”作战服的衣角,深灰色的布料轻轻晃了晃,下摆扫过那滩还没完全凝固的血迹,留下一道浅淡的擦痕,像有人用刷子胡乱抹过,却抹不去底下的暗红。

我盯着工藤千夏转身离去的背影,她的墨色和服裙摆扫过台阶的水泥棱,没有半分停顿,布料摩擦着地面发出“簌簌”的轻响,像蛇爬过枯叶。腰间的铜制蛇头戒指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蛇眼的纹路雕刻得格外逼真,与丽丽姐发簪上那颗红宝石蛇眼如出一辙——一样的冰冷,一样的带着审视的锐利。她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连回头确认的动作都没有,显然对自己的“清理”结果格外笃定。

指尖无意识地摸向腰后短刀的刀柄,缠在柄身的防滑布早就被掌心的冷汗浸得发潮,粗糙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而刀柄尾端的铜环却凉得刺骨。这冰凉的触感像一剂清醒针,狠狠扎进混乱的神经里:这场围绕雷朵的风暴,从来就没停过。假魅姬的假面、赫猜的阴谋、夏川由美加的嫁祸、FbI线人的潜入,不过是冰山一角。现在线人被灭口,丽丽姐的态度暧昧不明,工藤千夏的杀机暗藏,局势像湄公河的雨季洪水,正以不可控的势头涨起来,越来越烈。

而我这个藏在暗处的中国军方卧底,就像站在洪水中央的孤岛。脚下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周围全是隐藏的毒蛇——可能是笑里藏刀的夏川由美加,可能是杀伐果断的工藤千夏,甚至可能是对我“委以重任”的丽丽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被盯上的寒意,喉咙发紧得像被丝线勒住,连空气都变得滞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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