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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碾过最后一段砂石路时,轮胎与碎石摩擦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像牙齿啃着生锈的铁片。龙圩坝的轮廓终于挣脱了密不透风的丛林——不是什么像样的码头,更像头浑身脏污的蛰伏怪兽:最显眼的码头吊机歪着脖子,钢铁臂上的锈迹裹着陈年油污,关节处的齿轮卡着几根断绳,垂在半空的吊勾挂着半块烂渔网,活像只翅膀被打断的僵死巨鸟。

成片的矮房挤在码头边缘,茅草屋顶上挂着晒得硬邦邦的鱼内脏,油汪汪的柴油渍顺着黄泥墙缝往下淌,在墙根积成黑褐色的洼潭,混着涨潮时漫上来的烂泥,在金三角的烈日下蒸腾出股呛人的气味——先是鱼腥味扎鼻,接着是柴油的辣,最后裹着股腐臭的霉味,像块发馊的破布死死糊在脸上。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卷着远处军火库飘来的淡淡火药味,我下意识皱紧眉,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这味道里藏着的危险,比黑礁湾的暗礁还让人胆寒。

“前面就是老榕树茶馆。”户志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死寂。他捏着烟蒂的指尖泛白,往车门储物格的烟灰缸里狠狠碾了碾,火星子“滋啦”一声溅在沾着白礁沙的塑料垫上,烧出个黑印,“雷先生的人在码头拐角的铁皮房里盯着,别乱看,更别跟卖鱼的搭话——龙圩坝的人都是疯狗,鼻子比黑礁湾的鲨鱼还灵,连你裤腿上沾的阿坤的血渍,他们都能闻出是三号仓库的试剂味。”

他侧过脸看我,眼尾的细纹里嵌着冰碴似的审视,目光扫过我腰间鼓囊的枪套时,停顿了半秒,又落到我沾着血渍的军裤上:“我去码头确认刀疤陈的货轮有没有靠岸,你去茶馆买两杯冻柠茶等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带着警告,“记住,别耍花样——铁蛇就在茶馆附近晃,他可是疯狗的头号走狗,手里沾过三个‘不听话’的人的血。”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掌心的冷汗浸湿地真皮套上的纹路。风衣内袋里的桃木牌贴着心口,荷花瓣的纹路被老周摩挲得光滑,像他的指腹轻轻按在我跳得发紧的心脏上,勉强压下几分慌乱。“知道。”我故意把声音压得冷淡,像块淬了冰的铁,推开车门时,军靴刚触到地面,就被烫得一缩——龙圩坝的水泥地被太阳晒了整整半天,烫得像块烧红的铁板,热浪顺着鞋底往上窜,连脚趾都麻了。

我悄悄摸了摸风衣内侧的暗袋,那本裹着防水布的账本硬邦邦的,棱角硌得肋骨发疼。抬头瞥向不远处的老榕树茶馆,那棵三人合抱的古榕树枝叶垂得极低,气根像乱麻似的缠在斑驳的土墙上,门口挂着的蓝布帘烂了个角,风一吹就露出里面黑黢黢的阴影。而茶馆斜对面的铁皮房里,隐约能看见个穿黑色背心的人影,正举着望远镜往这边看——不用想也知道,是雷清荷的人在盯梢。

这哪里是买杯茶那么简单?是雷清荷让户志试探我,更是让龙圩坝的“疯狗”们盯着我,只要我有半分破绽,就会立刻变成黑礁湾鲨鱼的饵食。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燥意,迈步往茶馆走,军靴踩在滚烫的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而腰间的枪和心口的桃木牌,是我唯一的底气。

老榕树茶馆就扎在码头斜对面的泥洼里,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榕树根须扎得比矮房还深——灰褐色的气根像晒硬的麻绳,从粗壮的枝干上垂下来,缠在斑驳脱壳的土墙上,有的还钻进墙缝里,把本就开裂的土墙撑得更歪。树身爬满青苔,还钉着几根生锈的船钉,挂着半块烂掉的渔网,风一吹就“哗啦”响,像谁在暗处磨牙。

茶馆门口的蓝布帘早褪成了灰蓝色,边缘磨得起了毛边,被海风扯出几道破洞,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暗影。布帘中间用白漆写的“供应茶水”四个字,被盐雾蚀得晕成了模糊的白斑,右下角沾着块干硬的鱼鳔,硬得像块碎塑料,还挂着几根细小鱼鳞。

我伸手掀帘时,布帘上的霉味先扑了满脸——不是普通的潮湿霉味,是混着陈年茶垢、烂木头和汗臭的酸腐气,呛得我鼻腔发疼。掀到一半,又裹着股焦涩的茶叶味涌过来,两种味道缠在一起,像块捂馊的破布糊在脸上。

屋里逼仄得转个身都难,四张缺腿的木桌歪歪扭扭地摆着,桌腿要么垫着破瓦片,要么绑着粗麻绳凑数。桌面刻满了深浅不一的刀痕,有的是歪歪扭扭的名字,有的是交叉的划痕,还有几道新鲜的刀印,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血渍,像是刚有人在这里动过手。墙角堆着三个空酒坛,坛口蒙着层灰,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蚂蚁,正顺着坛壁钻进钻出,看得人头皮发麻。

“要点什么?”柜台后突然传来声音,我心里一凛,抬眼望去——一个穿灰布褂的年轻伙计靠在柜台边,褂子前襟沾着块褐色的油渍,袖口磨得发亮,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的烫伤疤。他约莫二十出头,左眼下方有道月牙形的刀疤,从颧骨划到嘴角,像是被人用匕首挑过,说话时刀疤跟着扯动,显得格外凶狠。他手里攥着个豁口的粗瓷碗,拇指在碗沿反复摩擦,眼神像淬了毒的钢针,直勾勾地钉在我脸上,连我裤腿上沾着的礁沙都没放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沉得像坠了块黑礁湾的湿石头——老周明明说接应人是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怎么会是这个眼生的伙计?我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余光飞快扫过柜台后的蓝布帘:布帘微微晃动,下面露出半只穿黑布鞋的脚,还能听见帘后传来极轻的“唔唔”声,像是有人被堵了嘴、绑了手脚,正挣扎着发出动静。

“两杯冻柠茶,多放两勺糖。”我刻意把声音压得平稳,像在说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指尖却悄悄滑到腰间的枪套上——冰冷的金属枪身贴着掌心,指腹抵在扳机护圈上,肌肉绷得发紧,只要对方有半点异动,我能立刻拔枪。

伙计的眼神闪了闪,没接话,只是放下粗瓷碗,转身去够柜台上的柠檬。他转身时,我瞥见他后腰别着把短刀,刀鞘上缠着蓝白条纹的布,和雷清荷手下“疯狗”的人常用的刀鞘一模一样。帘后的挣扎声更明显了些,布帘被顶得鼓起个小包,我心里更沉了——老太太恐怕被他们控制了,这茶馆根本就是个陷阱。

伙计的眼神瞬间从审视凝成狠戾,瞳孔缩成针尖大——左手手腕一翻,悄无声息地往柜台下探去,我余光瞥得真切:黑黝黝的枪管斜指地面,枪身缠着防滑胶带,正是改装过的五四式,枪托还沾着点新鲜的锈迹。“多放两勺糖?”他嘴角扯出抹狰狞的笑,右手猛地将粗瓷碗砸在木柜上,“哐当”一声脆响,碗沿磕掉块瓷,碎片溅到地上弹了两弹,“哪来的野路子?敢在疯狗哥的地盘装模作样!”

“疯狗”两个字刚落,我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那是雷清荷最得力的刽子手,去年有个小弟私吞了半公斤货,他直接把人捆在鳄鱼池边,用美工刀划开对方的脚踝,看着血味引鳄鱼撕咬。右手闪电般摸向腰间枪套,指腹刚触到冰凉的枪柄,门外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像夯锤砸在水泥地上。

紧接着是狼狗的狂吠:三条瘦得露骨的狼狗被铁链拴在古榕树根上,前爪刨着地面,扯着铁链往茶馆冲,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涎水顺着嘴角滴在滚烫的地上,瞬间蒸成白烟。狗脖子上的铜铃“叮铃哐啷”乱响,混着码头货轮的马达轰鸣,像根细针扎进耳朵,刺得人太阳穴发疼。

“吵什么?活腻歪了?”粗哑的嗓音炸响在门口,穿黑色背心的男人斜倚在门框上,背心没系扣,露出鼓囊的胸肌和腰间的牛皮刀鞘。他左胳膊的青蟒纹身鳞片分明,蛇信子从手腕缠到肩膀,蛇眼处镶的劣质水钻被太阳照得晃眼,正对着我闪了闪——是“疯狗”的头号手下铁蛇。他手里的蝴蝶刀在指尖转着花,刀刃“唰唰”划过空气,偶尔映出他眼底的凶光。

铁蛇的眼神像钩子似的扫过我全身,从沾着礁沙的军靴到磨白的风衣下摆,最后在我军裤膝盖处的暗褐血渍上顿了顿——那是阿坤的血,还残留着淡淡的化学试剂味。“你是雷先生派来的?”他挑了挑眉,蝴蝶刀“咔嗒”一声停在指尖,“户志那小子呢?怎么让你个生面孔来跑腿?”

“户志去码头核对刀疤陈的货轮坐标了,让我先买茶等着。”我故意皱起眉,语气里裹着冰碴,透着不耐烦,“怎么?龙圩坝的人都闲得没事干?买两杯茶还要查三问四?”说话间,我右脚往前跨出半步,腰侧的手枪枪柄故意露出大半,黑亮的金属壳在茶馆的暗光里闪了闪,“要是不信,我现在就给雷先生打个电话——他的号码,我比你熟。”

铁蛇的眼神闪了闪,蝴蝶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却没再往前凑。他往茶馆里瞥了眼,目光扫过柜台后的布帘时,嘴角扯出抹了然的笑——显然,他早就知道老太太被藏在里面。“不敢不敢。”他假惺惺地笑了笑,却依旧堵在门口,“只是疯狗哥交代了,最近刀疤陈的人在附近晃,不得不防。既然是雷先生的人,那便没事了。”

铁蛇的眼神在我腰间枪柄上转了两圈,蝴蝶刀“咔嗒”一声收进鞘里——那动作快得像毒蛇吐信,指节还残留着转刀时的惯性,微微发颤。他往茶馆深处瞥了眼,目光扫过柜台后的布帘时,眼皮几不可察地挑了下,随即冲那伙计递去个阴恻恻的眼色:“给这位‘兄弟’沏两杯冻柠茶,多放糖——别他妈手抖。”

伙计缩了缩脖子,慌忙点头,转身时后腰的短刀鞘蹭过柜台,发出“叮”的轻响。铁蛇则重新转向我,嘴角扯出个狞笑,左边嘴角的刀疤跟着往上翻,露出颗泛黄的虎牙:“不是哥不信你,实在是最近龙圩坝不太平。”他往门外努了努嘴,古榕树下的狼狗还在低吠,铜铃“叮铃”声没停,“刀疤陈的人昨晚摸进码头偷了批雷管,疯狗哥让我们盯紧所有生面孔,但凡有半点不对劲,直接按‘内鬼’处理。”

他顿了顿,故意放缓声音,指尖点了点柜台后的布帘——布帘被风掀起道细缝,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暗影。“那老太太你也看见了,”他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坦诚”,却藏着威胁,“今早天不亮就说要去镇上赶集,疯狗哥怕她嘴不严,把仓库的事泄露给刀疤陈,就让我们‘请’回来暂住两天,兄弟别介意。”

我握着枪套的手悄悄松了松,指节的青白慢慢褪去——还好,老太太只是被控制,没暴露身份。可这松快刚冒头,就被更沉的紧张压了下去:铁蛇像尊门神堵在门口,双腿叉开,胳膊抱在胸前,青蟒纹身的蛇眼正对着我;伙计在柜台后沏茶,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黏在我身上,连往茶杯里放柠檬片的手都没停过扫视。别说接头要密码,就算靠近布帘都难如登天。

伙计把两杯冻柠茶推到我面前,粗瓷碗边缘的豁口像小锯子,我指尖刚碰到碗壁,就被烫得缩了下——茶水刚沏好,热气裹着柠檬的酸和糖的甜往上冒,钻进鼻腔里,却压不住喉咙里的燥意,像有团火在烧。我端起碗抿了口,酸得牙床发麻,却不敢放下——这碗茶是“演戏”的道具,放下就等于露破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户志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袈沙!磨磨蹭蹭干什么?雷先生的电话,让你接!”声音从码头方向传来,距离不算太远,却像道惊雷劈在紧绷的空气里。我耳朵一动,心里暗喜——救星来了。刚要放下茶碗起身,柜台后的伙计突然“哎哟”一声,手里的锡制茶壶“哐当”掉在地上。

滚烫的茶水溅得四处都是,大半都泼在铁蛇的卡其色裤腿上,瞬间洇出片深色的湿痕。铁蛇“嘶”地倒抽口冷气,暴怒地抬脚就踹在伙计的肚子上——“咚”的一声闷响,伙计像只破麻袋似的蜷缩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脸色白得像纸。

茶馆里顿时乱作一团:铁蛇跳着脚骂娘,狼狗被里面的动静引得狂吠更凶,伙计的呻吟声混着铜铃声,吵得人头晕。我趁机低下头,假装去扶伙计,眼角的余光却飞快地扫向柜台后的布帘——布帘被里面的人悄悄掀开道更大的缝,一双枯瘦的手从帘后伸出来,手腕上戴着个磨得发亮的银镯子,手里捏着片榕树叶。

那树叶和老周给我的一模一样:叶脉清晰,边缘有点卷曲,叶面还沾着点泥土,显然是刚摘下来的。我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在扶伙计的瞬间,悄悄往布帘方向挪了挪——只要再靠近半尺,就能拿到树叶,拿到接头的关键。可铁蛇骂够了,正弯腰去揪伙计的头发,眼看就要转头看我,我只能硬生生停住动作,继续演着“劝架”的戏码:“别打了,不过是洒了点茶……”

铁蛇狠狠瞪了我一眼,却没再动手,只是踹了伙计一脚:“还不快滚起来收拾!要是耽误了雷先生的事,我把你扔给狼狗当点心!”伙计连滚带爬地起来,收拾地上的茶壶碎片,眼神里满是恐惧。而我看着布帘后那只慢慢收回的手,心里既急又松——至少确认了老太太安全,还拿到了接头的信号,剩下的,只能等下一个机会。

我弯腰时故意把膝盖弯得极低,右手看似去扶伙计的胳膊,指尖却像灵蛇般探向布帘缝隙——那片榕树叶的边缘刚碰到指腹,就被我飞快地抄在手里,顺势蜷成小团,塞进风衣内侧的暗袋里。树叶的脉络硌着掌心,脆生生的触感混着点泥土的湿凉,像块小小的定心石,让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半块。为了不露出破绽,我还刻意拽了拽伙计的灰布褂:“没事吧?快起来收拾了。”

铁蛇还在叉着腰骂骂咧咧,唾沫星子溅在地上的茶渍里,混着碎瓷片泛着恶心的光。就在这时,茶馆的蓝布帘被人从外面掀开,户志的身影堵在门口——他没穿风衣,黑色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的军表,表盘的金属壳在暗光里闪着冷光。他扫了眼满地狼藉,最后把目光落在铁蛇身上,没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过风衣布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走了,雷先生在对讲机里催了三次。”

铁蛇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刚才的嚣张气焰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泄了个干净。他搓着手赔笑,眼角的皱纹挤成褶子,连左胳膊的青蟒纹身都显得没那么凶了:“户志哥说的是,是我多事了。”说着赶紧冲伙计挥了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把狼狗牵到后面去!别在这儿碍眼!”伙计连滚带爬地跑出去,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响,狼狗的吠声渐渐远了,铁蛇自己也识趣地往旁边退了两步,贴着土墙站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走出茶馆时,金三角的太阳正像团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下意识抬手挡了挡,手背瞬间就被晒得发烫——地面的水泥地反射着白光,连空气都带着股焦灼的热,吸进肺里像吞了口火。户志从裤兜里摸出刚才我没喝完的冻柠茶,粗瓷碗的外壁凝着层薄汗,他把碗递还给我,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刚才铁蛇为什么跟你耗着?我在码头都听见他的吼声了。”

我接过碗,指尖贴着冰凉的碗壁,贪婪地喝了一大口——柠檬的酸混着糖的甜顺着喉咙往下滑,像道清泉压下了喉咙里的燥意,连太阳穴的胀痛都缓解了几分。“他说刀疤陈的人昨晚偷了码头的雷管,疯狗哥让他盯紧生面孔。”我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眼神扫过远处的古榕树,假装没看见布帘后那道悄悄缩回的蓝布衫影子,“老榕树茶馆的老太太被他们‘请’去看管了,说是怕她走漏消息。”

户志的眉头皱了皱,没再追问,只是把烟蒂往地上一扔,用军靴狠狠碾了碾,火星子瞬间灭了。他加快了脚步往码头走,黑色衬衫的后襟被汗水浸得发暗,贴在背上。我跟在他身后,军靴踩在滚烫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鞋底的橡胶似乎都要融化了。

走到码头的防波堤边时,我的目光突然被远处海面上的一艘货轮吸引住了——那艘货轮挂着褪色的泰国国旗,船身锈迹斑斑,侧面用白色油漆印着“泰缅渔业”四个大字,字体边缘已经剥落,露出底下深色的船板。货轮正缓缓往码头靠,船头的绞盘“嘎吱嘎吱”地转着,甲板上站着四个穿黑色夹克的守卫,每人手里都端着把AK47,枪托缠着蓝白条纹的防滑布,和之前在阿坤实验室里见过的走私武器一模一样。

我心里猛地一紧,指节攥得发白——那面泰国国旗是假的,“泰缅渔业”的标签更是和雷清荷用来伪装军火库的集装箱标签如出一辙。这根本不是什么渔船,是刀疤陈的军火运输船。雷清荷让我来“处理”刀疤陈,恐怕没那么简单——他既想借我的手除掉死对头,又想让我和刀疤陈两败俱伤,最后坐收渔利。万一我失手,或者暴露了身份,就成了他的替罪羊,连老周和阿雅的弟弟都要受牵连。

户志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走神,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扯出个冷硬的弧度:“别走神。雷先生说了,等刀疤陈的人卸完货,我们就动手——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指了指码头三号仓库的方向,仓库的铁皮屋顶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账本就在仓库最里面的铁柜里,拿到账本,才算完成任务。”

我点了点头,把冻柠茶的碗放在防波堤上,指尖又摸了摸风衣暗袋里的榕树叶——叶片已经被体温焐得发潮,却依旧带着老周递我树叶时的郑重。远处货轮的马达声越来越近,守卫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疑虑和紧张——不管雷清荷打的什么算盘,拿到账本、救回阿雅的弟弟、端掉雷清荷的老巢,才是我真正的目的。这趟龙圩坝之行,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到底。

走到码头三号仓库百米外时,脚下的砂石路突然变成了被碾压得紧实的煤渣路,军靴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混着远处货轮的马达轰鸣,显得格外刺耳。我抬眼望去,那座仓库像头锈迹斑斑的铁兽蹲在码头边缘——墙身是拼接的波纹铁皮,被海风和盐雾蚀得发灰,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有的还嵌着半截生锈的弹头;屋顶的铁皮翘着边,边缘挂着些干枯的海草和塑料袋,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像谁在暗处摇着破铃铛。

就在这时,我的余光突然瞥见仓库西侧的屋顶边缘,一道黑影“嗖”地滑过——不是跳跃,是贴着铁皮表面窜过去的,速度快得像夜间觅食的野猫,连影子都没在阳光下留下完整的痕迹。我瞳孔骤然收缩,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手枪,指腹刚扣住冰凉的枪套,就听见身边的户志低喝一声:“有动静!”

话音未落,户志已经拔出了腰侧的沙漠之鹰——黑色枪身泛着冷光,枪管上的防滑纹路沾着点新鲜的枪油,他拇指飞快地打开保险,“咔嗒”一声轻响在紧张的空气里格外清晰,枪口稳稳对准屋顶黑影闪过的位置,声音像淬了冰:“谁在上面?出来!”

屋顶静得可怕,只有风卷着铁皮发出的“哐啷”声,像是老旧的门轴在摩擦,又像某种野兽的低吟。我眯起眼盯着屋顶的通风口——那是个用钢筋焊成的方格网,上面缠着些蜘蛛网,沾着几只干瘪的飞虫,没有任何异动。约莫三秒后,一只灰黑色的海鸟突然从屋顶的排水槽里扑棱棱地飞起来,翅膀扇动时带起的风卷落几片干枯的茅草,还有一滩白色的鸟粪“啪”地掉在铁皮上,顺着倾斜的屋顶往下滑,留下道蜿蜒的痕迹。

户志的肩膀微微放松,却没立刻放下枪,而是盯着海鸟飞远的方向看了两秒——直到那团黑影扎进远处的红树林,才缓缓将枪口垂下,拇指扣上保险,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警惕:“应该是海鸟在屋顶筑巢,刚才那黑影估计是翅膀扑动的错觉。”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我,眼尾的细纹里藏着审视,“你在这里盯着货轮的动静,一旦刀疤陈的人开始卸货到仓库,立刻用对讲机通知我。我进去检查下仓库内部,确认有没有埋伏,顺便看看铁柜的位置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迈着大步走向仓库——他的右手始终握在沙漠之鹰的枪把上,左手扶着腰间的匕首鞘,每走三步就回头瞥一眼货轮,显然对刚才的黑影也没完全放下心。仓库的铁门虚掩着,户志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惨叫,像被踩住尾巴的老鼠,声音刺破了码头的嘈杂。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仓库里,我才缓缓松开握枪的手,指节已经泛出青白。我摸出风衣内侧暗袋里的榕树叶——叶片边缘已经被手心的冷汗浸得发潮,叶脉间还沾着点从布帘缝隙带出来的棉絮,粗糙的触感蹭过指尖,突然让我想起老周在黑礁湾时说的话:“到了龙圩坝,找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拿密码,铁柜的锁是三位数转盘加电子密码双保险,少一个都打不开。”

心瞬间沉了下去——老太太被铁蛇的人控制在茶馆里,刚才虽然递出了榕树叶,却没机会说密码;户志现在支开我独自进仓库,是真的检查埋伏,还是故意把我留在外面,想借刀疤陈的手除掉我?我抬头看向仓库的屋顶,刚才那道黑影真的是海鸟吗?如果不是,是刀疤陈的探子,还是雷清荷安插的眼线?

风突然变大了,卷着货轮卸下来的柴油味扑过来,呛得我鼻腔发疼。我下意识往旁边的集装箱后躲了躲——那是个印着“泰缅农业设备”的蓝色集装箱,箱体上的油漆剥落处,露出底下暗褐色的锈迹,侧面还贴着张泛黄的报关单,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从集装箱的缝隙里,我能清楚看见仓库的铁门半开着,里面黑黢黢的,连户志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只有偶尔传来的“哐当”声,不知道是他在踢箱子,还是里面本就堆着松动的货物。

我捏着那片发潮的榕树叶,指尖的力道越来越重,叶片边缘的锯齿硌得掌心发疼。现在的局面像团乱麻:密码没拿到,无法打开铁柜取账本;老太太被控制,接头渠道断了;户志的意图不明,仓库里可能藏着埋伏;货轮上的刀疤陈随时可能卸完货进入仓库——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稍微走错就会万劫不复。

远处的货轮突然鸣了一声长笛,“呜——”的声响震得空气发颤,甲板上的守卫开始往下搬箱子——不是军火箱的方正形状,而是裹着防水布的长条形物件,看尺寸像是迫击炮的炮管。我心里一紧,摸出腰间的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却听见里面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没有任何回应——户志的对讲机要么是关了,要么是被屏蔽了。

屋顶的风还在吹,铁皮的“哗啦啦”声像在嘲笑我的困境。我看着那片被捏得发皱的榕树叶,突然想起老周给我的桃木牌——它还贴在胸口,荷花瓣的纹路被体温焐得温热。或许,老太太递来的不只是信物,树叶本身会不会藏着密码?我把树叶凑到眼前,借着阳光仔细看——叶脉间没有刻字,叶片背面也没有记号,只有边缘沾着的一点泥土,颜色比仓库周围的土更深,像是从茶馆后院带出来的。

就在这时,仓库的铁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撞开,户志的身影冲了出来,手里的沙漠之鹰还在冒烟,他的左臂上沾着片暗红色的血渍,显然刚在里面动过手。“快过来!”他冲我大喊,声音带着急促,“里面有两个刀疤陈的探子,已经被我解决了,但铁柜的电子锁需要密码——你有没有从老太太那里问到?”

身后突然传来“沙沙”的轻响——不是风卷杂物的声音,是布料蹭过煤渣地的细碎摩擦,混着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踩在棉花上,若不仔细听几乎会忽略。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右手猛地按在腰间的手枪上,脚尖踮起,极慢地转身——

只见不远处的集装箱阴影里,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布衫的袖口磨得发白,肘部打着块补丁,颜色比衣身深了两个度;手里挎着个竹篮,篮沿缺了块竹片,用麻绳草草捆着,里面堆着几片发黄的烂菜叶,还沾着点湿泥,看着就像刚从菜市场捡回来的;她的头发梳得整齐,用根木簪固定着,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眼神却亮得惊人,正飞快地往我这边递眼色,同时往仓库后面的小巷歪了歪头。

是接应的人!我心里一震,下意识瞥了眼仓库门口——铁门依旧半掩着,户志的身影没出现,只有风从门缝里灌进去,带出隐约的“哐当”声。我放轻脚步,贴着集装箱的阴影往小巷挪,每走一步都盯着货轮的方向——刀疤陈的人还在卸最后几个箱子,暂时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小巷比想象中更窄,两侧堆着废弃的渔网(网眼缠着些破塑料和干枯的海藻,散发着股海腥混着霉味的酸腐气)和缺角的木箱(有的木箱裂开缝,露出里面发霉的稻草),头顶的电线缠成乱麻,挂着几只死苍蝇。老太太蹲在一个印着“化肥”字样的破木箱前,假装捡地上的烂菜叶,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只有我们俩能听见:“铁柜的电子密码是老周的生日——,转盘锁要先左转三圈到8,再右转两圈到7,最后左转一圈到3,别记错了。”

她说话时,右手飞快地从竹篮底部的夹层里摸出张折叠的油纸——纸边泛黄发脆,显然是特意做旧的,上面用铅笔描着歪歪扭扭的路线图。她把油纸塞进我手里时,我触到她的指尖——冰凉,还带着点细小的伤口,是刚才从茶馆跑出来时被铁丝网刮的。“这是后山的逃生密道,从仓库后面的排水口钻进去,顺着管道走两百米就是树林。”她的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雷清荷在铁柜旁边埋了定时炸弹,只要你打开柜门碰到传感器,三分钟后就会爆炸——拿到账本就立刻跑,别管仓库里的人,更别回头。”

“您怎么逃出来的?铁蛇的人没盯着您吗?”我攥着油纸,指腹都在发颤——纸上的铅笔印蹭在掌心,痒痒的,却压得我心口发沉。

“铁蛇那个跟班要喝冰饮,让我去茶馆后面的冰柜拿,我趁他转身付钱,翻后墙跑的。”老太太喘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鬓角的白发更乱了,“他们肯定发现我跑了,最多三分钟就会搜过来。”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抓着我的手腕推了一把,“快走!账本比什么都重要,别管我!”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炸响铁蛇的吼声:“人呢?那个老东西跑哪儿去了?!搜!都给我搜!尤其是仓库周围的小巷,她肯定没跑远!”紧接着是狼狗的狂吠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铁蛇踹翻茶馆门口木凳的“哐当”声。

老太太脸色一变,猛地抓起竹篮往小巷另一头扔去——竹篮“啪”地砸在地上,烂菜叶撒了一地,湿泥溅在墙上,留下斑驳的印子。她自己则往相反的方向跑,故意用拐杖敲着地面,发出“笃笃”的响,还大声喊:“别追了!我就是个捡破烂的,什么都不知道!”

“在那儿!抓住她!”铁蛇的吼声更近了,夹杂着伙计的应和。我看着老太太被两个穿黑色背心的人追上,拐杖被夺掉,胳膊反剪在背后,却还在挣扎着往我这边看,眼神里全是“快走”的催促。

喉咙突然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咬了咬牙,把油纸塞进风衣内袋最里层,又摸了摸胸口的桃木牌——荷花瓣的纹路贴着皮肤,暖得发烫。转身往仓库跑时,我听见老太太的呵斥声:“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会遭报应的!”接着是闷响,应该是被人捂住了嘴。

心里像压了块烧红的铁,每一步都沉重得像踩在刀尖上。我知道,老太太是用自己当诱饵给我争取时间,我不能辜负她——必须拿到账本,必须活着逃出去,否则她的牺牲就成了白费,老周的期盼、阿雅的等待,都将变成泡影。仓库的铁门就在眼前,门轴的“吱呀”声此刻听着像冲锋的号角,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钻了进去,同时握紧了腰间的手枪。

我刚绕到仓库铁门侧面,就见户志背对着我站在阴影里,右手捏着个黑色对讲机——机身缠着磨白的防滑胶带,天线歪了个小角度,是雷朵集团常用的军用款,他的拇指还扣在通话键上,指腹沾着点新鲜的礁沙。听见脚步声,他猛地回头,沙漠之鹰的枪柄还露在裤腰外,直到看清是我,才稍稍放松肩线,却仍皱着眉:“去哪儿了?脸白得跟纸似的。”

“刚才在码头拐角找了个背风处,冻柠茶喝多了闹肚子。”我故意弓了弓腰,右手揉着小腹,指腹还能摸到口袋里没扔的粗瓷碗底残留的凉意,“蹲了两分钟,差点被风灌着。”说话时,我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仓库内部——原本该空荡的场地堆着六七个印着“泰缅农业设备”的蓝色集装箱,箱体焊缝处锈迹斑斑,有的贴着泛黄的报关单,边角被风吹得卷翘;四个穿黑色战术背心的守卫分守四角,每人手里都端着改装过的m4步枪,枪托抵着肩窝,眼神像鹰隼似的钉在门口,其中一个瘦高个还时不时摸了摸腰间的手雷套,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

户志没多问,把对讲机塞到我手里——冰凉的金属壳沾着他手心的汗,通话键上还留着个浅淡的指印。“雷先生刚在频道里说,刀疤陈的货轮要先在锚地卸一半货,人今晚九点才带尾款来仓库交易。”他抬手指向仓库最深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去东侧集装箱后面盯着,那里能看见仓库后门和货轮的锚地,一旦发现穿棕色夹克的人靠近,直接用对讲机呼我。我去西侧守着正门,防止他们从码头包抄。”

他顿了顿,脚步往旁边挪了挪,让开视线——仓库尽头的铁柜终于完全暴露在我眼前:比老周描述的宽了近半米,柜门是磨砂钢板,边缘焊着加固的角钢,正中央嵌着个电子密码锁,红色的数字屏每隔三秒就闪烁一次,像在倒计时;柜顶堆着两个密封的油桶,桶身印着“汽油”的黑色字样,显然是雷清荷留的后手。“那就是放账本的铁柜,等解决完刀疤陈的人,我们再一起开箱拿东西给雷先生复命。”他的眼神扫过我握着对讲机的手,又落回我沾着血渍的军裤上,带着隐晦的审视,“记住,别单独靠近铁柜,里面可能有感应陷阱。”

我点了点头,攥紧对讲机往东侧走——军靴踩在仓库的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混着远处货轮的马达轰鸣和守卫的脚步声,格外刺耳。靠在编号“tc-07”的集装箱上时,我悄悄摸了摸风衣内侧:榕树叶的潮意蹭过指尖,桃木牌贴着心口的温度却异常清晰,两种触感交织着,压下了我因老太太安危而起的慌乱。仓库里的空气闷热得像蒸笼,柴油味从角落的油桶里飘出来,混着守卫身上的枪油味和汗水的酸腐气,吸进肺里像吞了团火,呛得我喉咙发紧。

就在这时,对讲机突然“滋滋”响了两声,电流声里传来铁蛇慌张的嘶吼:“户志哥!不好了!那个老东西跑了!刚才她用拐杖砸破了我兄弟的头,翻后墙溜了,现在到处找不到人!”声音里还混着狼狗的狂吠和伙计的吆喝,背景音嘈杂得像菜市场。

户志的声音瞬间冷得像黑礁湾的冰,从对讲机里炸出来:“废物!连个手无寸铁的老太太都看不住?!”他的吼声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现在带人往红树林方向搜!她跑不远!要是让她摸到码头泄露了交易地点,你就自己绑着石头跳鳄鱼池,省得我动手!”

对讲机里的电流声还在“滋滋”响,铁蛇的哭丧声断断续续传来。我靠在集装箱上,垂着眼盯着地面的裂缝——那里嵌着半片干枯的榕树叶,和老太太递我的那片纹路相似。心里既松了口气(老太太真的逃出去了),又揪得发疼(她为了掩护我肯定受了伤),但表面上只能维持着面无表情,甚至故意往货轮方向瞥了眼,装出专注警戒的样子。

不远处的瘦高个守卫似乎察觉到我的动静,往这边看了眼,我立刻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顺势揉了揉眼睛,假装被仓库里的灰尘呛到——他见我没异常,才转回视线,却仍把步枪往怀里紧了紧。我知道,这场戏还得接着演,刀疤陈的人没到,雷清荷的陷阱没撤,我稍有破绽,不仅拿不到账本,连命都得丢在这龙圩坝的仓库里。

我攥着对讲机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铁蛇的嘶吼还在电流里打转,我却瞬间明白:老太太根本没跑远,她是故意往红树林方向引追兵,把仓库周围的注意力都吸走,给我留足开柜的时间。胸腔里的血猛地往上涌,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故意绕到守卫视线的盲区,假装检查铁柜的锁扣,指尖在磨砂钢板上擦过,留下道浅浅的印子。

密码锁的红色数字屏还在闪烁,像只盯着我的眼睛。我瞥了眼不远处的瘦高个守卫——他正扭头和同伴说笑,手里的步枪斜挎在肩上,没注意这边的动静。手指悬在数字键上方顿了两秒,指尖的汗蹭在冰凉的按键上,按顺序敲下“1、9、8、7、0、3、1、5”——每按一个数字,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仓库外隐约的狗吠,格外清晰。

“嘀——”一声轻响,密码锁的红灯跳成绿灯,铁柜的厚重柜门“吱呀”一声往外弹开,带着股铁锈混着霉味的冷气。我眼睛一亮,刚要伸手去够柜里那本绑着麻绳的账本(封皮是深棕色的牛皮纸,边角磨得发毛,一看就是老周说的那本军火账),突然听见户志的吼声炸响在仓库另一侧:“袈沙!小心身后!”

我头皮一麻,本能地偏头——一道黑影从仓库正门窜进来,紧接着是“哒哒哒”的脚步声,十几个穿黑色夹克的人举着AK47冲进来,枪口的火光在昏暗的仓库里闪成一片。为首的男人满脸横肉,左脸的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像条扭曲的蚯蚓,刀疤边缘还沾着点未干的血迹;他手里的AK47枪托缠着蓝白条纹的防滑布,枪管直指我的胸口,嘴角扯出个狞笑,声音粗得像砂纸磨铁:“雷清荷的走狗!上次坏我军火船的账,今天连本带利一起算!”

“砰!”第一颗子弹擦着我的右耳飞过,“嗡”的一声钻进身后的集装箱,溅起的火星子落在我的风衣上,烫得我一缩脖子。我猛地往地上一扑,军靴在水泥地上滑出半米,膝盖磕在凸起的钢筋上,疼得钻心。右手闪电般摸向腰间的手枪,指腹刚扣住扳机,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铁柜里的异样——账本旁边,一个红色的倒计时器正亮着,数字清晰地显示“02:58”,秒数还在往下跳!

老周说的“打开铁柜三分钟后爆炸”不是警告,是真的!我心里一慌,顾不上拔枪,伸手就去抓账本,手腕却突然被人拽住——是户志!他的黑色夹克左肩处洇出大片暗红的血,血珠顺着衣摆往下滴,砸在地上“啪嗒”响,可他手里的沙漠之鹰却握得极稳,一把将我拉到编号“tc-09”的集装箱后面,低吼道:“你疯了?命都快没了还管账本!”

“雷先生早就料到刀疤陈会提前动手,让我们故意放他进来——外面埋伏了二十个兄弟,等他们全进来就封门!”户志的声音发颤,不是怕,是疼得咬牙,他抬手对着冲过来的两个黑衣人大喊,“开枪!别让他们靠近铁柜!”

我终于反应过来,摸出怀里的手枪,对准最近的一个黑衣人的腿扣下扳机——“砰!”枪声在封闭的仓库里炸开回声,震得我耳膜发疼。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的AK47“哐当”掉在地上。可刀疤陈的人太多了,像潮水似的往里涌,仓库里的四个守卫根本挡不住,瘦高个刚开了两枪,就被一梭子弹扫中胸口,身体晃了晃,倒在血泊里,步枪还在“哒哒”地空响。

倒计时器的数字跳到了“02:40”,铁柜的冷气混着硝烟味飘过来,我盯着那本近在咫尺的账本,又看了看外面不断倒下的人——雷清荷的“后手”到底是埋伏,还是想让我们和刀疤陈同归于尽?不管怎样,我必须拿到账本,否则老太太的牺牲、老周的期盼,全成了泡影。我咬了咬牙,趁户志换弹夹的间隙,猛地从集装箱后窜出去,直奔铁柜而去。

“快拿账本!走!”户志的吼声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左肩的血已经浸透了黑色夹克,顺着指缝往下滴,“啪嗒”砸在水泥地上,晕开小小的暗褐点。他猛地把我往铁柜方向推去——掌心的力道带着决绝,像要把所有生机都塞给我,自己则转身举着沙漠之鹰冲向来势汹汹的黑衣人像,“哒哒”两枪撂倒最前面的人,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想动他?先踏过我的尸体!”

我被推得一个趔趄,指尖瞬间攥住铁柜里的账本——牛皮封皮被潮气浸得发皱,边缘磨出毛边,捆账本的麻绳硌得掌心发疼,里面的纸页硬邦邦的,是老周说的军火交易记录。没敢多耽搁,我拽着账本转身就往仓库后门跑,眼角的余光瞥见倒计时器跳至“01:20”,红色数字在火光中晃得刺眼。

后门的铁皮锁早被我刚才路过时悄悄掰松,此刻一把拉开,铁锈摩擦的“吱呀”声混着仓库里的枪声格外刺耳。刚迈出门槛,就听见身后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是炸弹引信最后的预警。我不敢回头,拼尽全力往前冲,军靴踩在煤渣路上发出“沙沙”的急响,后背能感受到仓库方向传来的灼热。

“轰隆——!”

巨响骤然炸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我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拍中后背,整个人往前飞出去,“啪”地摔在碎石堆上。膝盖磕在尖石上,疼得我眼前发黑,手掌被划破,血珠渗出来,混着地上的尘土黏成一团。热浪裹挟着烧焦的铁皮味和火药味扑过来,头发梢都被烤得发卷,耳朵里灌满了“嗡嗡”的鸣响,什么都听不见,只有眼前的火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挣扎着撑起身子,右手第一时间摸向风衣内袋——账本被紧紧压在胸口,牛皮封皮边缘燎焦了一点,里面的纸页完好无损。松了口气的瞬间,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我咳了两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抬头往仓库方向看:原本的铁皮屋顶被炸飞了半边,扭曲的钢板像纸片似的在空中翻了翻,又“哐当”砸在码头上,火星子溅在油桶上,引发了二次小爆炸,“噼啪”声不断。火光中,仓库的轮廓只剩焦黑的框架,哪里还有户志的影子?

远处突然传来“呜呜”的警笛声,越来越近——是雷清荷的援兵到了,那是他们私改的警用巡逻车,警笛声音格外刺耳。我咬了咬牙,抹掉脸上的灰和血,踉跄着爬起来,把账本往怀里又塞了塞,转身冲进后山的密林。

树枝刮过风衣,留下一道道白痕,脚下的落叶很厚,踩上去“咔嚓”响,偶尔还有松动的碎石滚下山,发出“哗啦啦”的声。膝盖的伤口越来越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我不敢停——老周在黑礁湾的铁笼里等着账本救他,阿雅的弟弟还被关在雷清荷的据点里盼着救星,户志用命换来的机会,我不能浪费。

跑过一道陡坡时,我不小心踩空,顺着斜坡滑下去,抓住一棵歪脖子榕树才稳住身形。喘着粗气抬头,能看见远处龙圩坝的火光还没灭,警笛声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狼狗的吠声——雷清荷的人肯定在搜山。我摸了摸胸口的桃木牌,荷花瓣的纹路贴着心跳,暖得像老周递糖时的温度,深吸一口气,辨明油纸地图上的方向,继续往密林深处跑去。夜色渐渐沉下来,树影幢幢间,只有怀里的账本和胸口的桃木牌,陪着我在黑暗里往生路赶。

金三角的太阳像团烧红的铁,悬在密林上空,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却没带来半分凉意——空气湿热得像拧不干的抹布,吸进肺里带着腐殖土的霉味和荆棘的涩,连呼吸都黏腻得发慌。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落叶,脚下偶尔打滑,枯枝在靴底“咔嚓”断裂。两侧的荆棘丛像藏着的尖刀,锯齿状的叶片刮过风衣下摆,扯出一道道破口,露出里面的军裤,有的地方甚至划破皮肤,渗出血珠,混着汗水黏在布料上,又疼又痒。

右手下意识摸向风衣内侧的暗袋,桃木牌的包浆贴着掌心——荷花瓣的纹路被老周摩挲了五年,光滑温润,带着体温的暖意,像块定心石,让胸腔里的慌乱渐渐压下去。就在这时,左前方的灌木丛突然“哗啦”一响,我猛地顿住脚步,左手拔枪的动作快如闪电——冷银色的手枪对准声源处,指腹扣在扳机上,指尖的冷汗浸湿地枪柄的防滑纹。

“别开枪!是我!”阿忠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接着他举着双手走出来,身上穿的洗得发白的迷彩服沾着些泥土,手里拎着件深色的冲锋衣,“老周在黑礁湾收到消息,知道你拿到账本了,让我来接应你,快换件衣服——你这件风衣太显眼,雷清荷的人搜山时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眯起眼盯着他——阿忠的黑脸上沾着些草屑,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看起来确实是匆忙赶来的样子。可当他往前走了两步,侧身让开身后的树干时,我瞳孔骤然收缩——他后颈的迷彩服领口滑落,露出一小块黑色的纹身,是雷清荷集团的标志:一朵扭曲的黑色莲花,花瓣边缘还嵌着细小的“雷朵”二字。

心脏猛地一沉,刚要扣动扳机,阿忠的眼神突然变了——刚才的急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狠,他右手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把匕首,刀身是磨砂的黑色,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直刺我的胸口:“袈沙,别怪我!雷先生说了,谁拿到账本,谁就得死!你和户志,都得给仓库的爆炸背锅!”

我本能地往右侧扑去,军靴在湿滑的落叶上打滑,膝盖重重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匕首擦着我的肋骨划过,布料被划开一道长口,皮肤火辣辣地疼,应该是被刀刃蹭到了。没等我站稳,我举枪对准阿忠的胸口,手指却顿住了——他是老周的手下,上次转移真线人时还帮过忙,怎么会突然背叛?

就在这迟疑的半秒里,阿忠突然“呃”了一声,眼神瞬间涣散,嘴角溢出白色的泡沫,身体晃了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匕首“哐当”掉在地上。我惊得后退一步,定睛看去——他后颈的皮肤里,插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尾还沾着点淡紫色的粉末,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是阿坤常用的神经毒素!那种粉末遇空气会氧化成淡紫,上次在实验室我见过一模一样的痕迹。我猛地抬头看向四周的密林——树叶微动,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风穿过枝桠的“沙沙”声。是谁救了我?是老周安排的后手,还是另有其人?

阿忠的身体抽搐了两下,就彻底不动了。我蹲下身,用匕首挑出他后颈的银针——针身裹着层薄薄的油脂,是为了减少刺入时的阻力,显然是经过专业处理的。捏着那根银针,我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雷清荷的布局远比我想的复杂,而暗处,似乎还有一股不明势力在盯着这场乱局。

远处传来狼狗的吠声和人的吆喝声,越来越近——雷清荷的搜山队来了。我不敢多留,把银针揣进兜里,抓起阿忠带来的冲锋衣往身上套,又摸了摸怀里的账本——牛皮封皮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转身钻进更深的密林,树枝不断抽打着脸颊,可我不敢停——户志生死未卜,老太太下落不明,老周还在黑礁湾等着消息,这场暗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树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响,枝叶分开时,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扶着树干走了出来——她的布衫下摆沾着泥点,袖口被荆棘划开道口子,鬓角的白发乱蓬蓬贴在汗湿的额头上,手里攥着个半旧的竹制吹针筒,筒身缠着防滑的麻绳,铜制针头还沾着点淡紫色粉末,正是刚才射阿忠的神经毒素。她弯着腰喘粗气,胸口起伏得厉害,显然是一路追过来的。

“老周早就说过,阿忠最近和铁蛇走得近,恐怕被雷清荷收买了。”她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还带着喘息,却异常坚定,“我从茶馆跑出来后没敢远走,就跟着你,果然没猜错。”说着从怀里摸出张叠得整齐的油纸,递了过来——纸上用炭笔新画了路线,标注的“密道入口”旁还画了个小小的榕树标记,墨迹未干,蹭在我指尖发灰。

我接过油纸,指腹摸着粗糙的纸面,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布衫上的污渍,喉咙突然发紧:“对不起,让您跟着受了这么多苦,还差点……”

“傻孩子。”老太太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露出颗缺了的门牙,却显得格外亲切,“我们做这些,不就是为了端掉雷清荷的老巢,让黑礁湾、龙圩坝这些地方能清净点吗?受这点委屈算什么。”她抬头往山下瞥了眼,眉头突然皱紧——远处隐约传来狼狗的吠声和人的吆喝声,越来越近。

“快走吧!”她伸手推了我一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顺着路线图往西北走,三里地外有个山洞,里面的密道能通到边境的红树林,老周的人在那边等你。我往东边引开他们,别回头!”

我抬手抹掉额头的汗与血,最后回望一眼龙圩坝码头——那片火光仍在舔舐着焦黑的仓库残骸,扭曲的铁皮在烈焰中发出“滋滋”的脆响,黑灰色的浓烟裹着烧焦的火药味与橡胶味,像条肮脏的巨蟒缠上渐沉的夕阳。远处货轮的残骸斜插在浅滩,甲板上的火苗窜得老高,映得海面泛着诡异的橙红,雷清荷的怒吼声混着警笛的尖啸、狼狗的狂吠,顺着风飘过来,却已没了之前的威慑力。

深吸一口气,我转身钻进密不透风的丛林——右手拨开带刺的藤蔓,掌心被划出道细小的血痕,混着之前的伤口黏成一团;左脚踩在厚厚的腐叶上,靴底陷下去半寸,底下的湿泥裹着枯枝,发出“咔嚓”的闷响。金三角的夕阳正往红树林后沉,金红色的光穿过层层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碎影,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条踉跄却坚定的线,牵着我往西北走。

怀里的账本硌着肋骨,牛皮封皮边缘被爆炸的热浪燎得发脆,捆账的麻绳勒进掌心,能清晰摸到里面纸页的硬边——那是老周盼了五年的军火交易记录,是阿雅弟弟重获自由的希望。左手不自觉摸向风衣内侧的桃木牌,荷花瓣的纹路被老周的指腹磨得光滑,贴在心跳的位置,暖得像他递糖时泛白的指节;耳边仿佛又响起邓班在新兵连的沉音:“卧底的命是任务的,不是自己的”;眼前闪过阿雅朋友圈里的照片——她弟弟举着芒果笑,阳光落在发梢,像极了此刻穿透丛林的碎光。

身后的声响渐渐淡了:警笛声变成遥远的嗡鸣,枪声散在风里,连雷清荷的怒吼都模糊成了背景音。可我知道,那不只是结束——龙圩坝的焦土下埋着户志的生死未卜,茶馆的阴影里藏着老太太的安危未知,黑礁湾的铁笼中锁着老周的等待,雷清荷的巢穴还没被彻底掀翻。那股牵扯感像根无形的线,一头拴着我怀里的账本,一头拴着那些未完成的承诺,勒得胸口发紧,却也拽着我不敢停下。

树枝刮过脸颊,留下道浅浅的红痕,汗水顺着下颌滴在腐叶上,瞬间被吸干。我攥紧桃木牌,加快脚步往油纸地图标注的山洞方向走——夕阳最后一缕光没入地平线时,我终于看见前方的山壁上,那棵歪脖子榕树的影子下,藏着密道的入口。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账本,又摸了摸胸口的桃木牌,我深吸一口气,弯腰钻了进去——黑暗里,只有信物的温度和心跳的声音,陪着我走向下一场未卜的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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