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馆论道堂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百家争鸣带来的思想激荡仍在长安城中回荡。李渊乐于见到这种活力，但他更深知，再精妙的学说，若不能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力量，终是镜花水月。他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向了能直接产生效用的工部与格物院。
这一日，李渊正在与阎立德及几位匠作司大匠商议新型“龙气弩”的能源核心难题。这种试图将微弱龙气或气血之力储存并瞬间释放的弩械，构想大胆，但进展缓慢，核心的“蓄能符文”与“传导材料”始终无法完美解决，不是无法储存足够能量，就是瞬间释放时炸裂伤及自身。
“陛下，难啊！”一位负责冶金的大匠抹着额头的汗，指着桌上一块焦黑的、布满裂纹的特种金属板，“已经是第三十七种合金配方了，要么太脆，承受不住冲击，要么惰性太强，根本无法引导能量……或许，这条路本就……”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或许这想法本身就行不通。
阎立德也是眉头紧锁，盯着那些复杂的图纸和失败品，喃喃道：“若是能有某种……既能极度坚韧，又能如经脉般顺畅传导异种能量的材料就好了……”
殿内一时陷入沉寂，充斥着一种研发陷入瓶颈的焦虑。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程咬金那特有的大嗓门：“哎哎哎！你们这几个木头疙瘩！懂不懂规矩？陛下正在商议要事，岂是你们说见就见的？有什么东西，先交给俺老程看看！”
一个平静到近乎呆板的声音响起，语速均匀，毫无波澜：“将军，此物关乎帝国机密，需面呈陛下。我等乃墨者，非是木头疙瘩。”
“墨者？”程咬金的声音带着疑惑，“啥墨者？写字的？”
殿内的李渊却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墨者？莫非是……
“让他们进来！”李渊扬声道。
殿门打开，程咬金一脸不情愿地领着三个人走了进来。这三人衣着朴素，甚至可以说是陈旧，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上还沾着些许油污和木屑。为首者是一名中年男子，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专注和清澈，仿佛除了他感兴趣的事物，外界一切都难以引起他的波澜。他身后跟着一老一少，老者须发皆白，手指粗糙布满老茧，少年则眼神灵动，好奇地打量着宫殿内的奢华陈设，但很快又被中年男子手中的一个尺许见方的木盒所吸引。
“草民墨衡，携弟子二人，参见陛下。”为首的中年男子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却毫无谄媚之态，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必要的程序。他身后的老者和少年也连忙跟着行礼。
“墨衡？”李渊打量着三人，“你们是墨家传人？”
“回陛下，正是。”墨衡平静地回答，“墨家兼爱非攻，亦重工巧守御。我等乃墨家机关术一脉传人。”
“哦？”李渊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朕听闻墨家机关术精妙绝伦，有木鸢飞天，木牛流马之说。然则仙凡隔绝，以往诸多机关恐已失效。尔等今日前来，所献何物？”
墨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手中的木盒放在地上，熟练地打开卡扣。只见里面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宝物，而是堆满了各种小巧玲珑、结构极其复杂的青铜构件、齿轮、弹簧以及一些看不出材质的细丝和薄片。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墨衡的双手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开始组装这些零件。他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丝毫多余，充满了一种独特的力量感和韵律美。不过片刻功夫，一个结构复杂、从未见过的奇异装置便呈现在众人面前。它主体如同一个强弩的弩机，但却多了许多齿轮组和连杆结构，核心处有一个凹槽，里面镶嵌着一块黯淡的、似乎经过特殊处理的黑色晶石。
“此乃‘矩’，乃我墨家祖师所传度量、推演、制器之基准，亦是我辈行事之准则。”墨衡先是指了指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古朴的青铜矩尺，然后才指向那装置，“此物，草民称之为‘连山铳’。”
“连山铳？”程咬金凑上前，围着那看起来颇为精巧却似乎并无杀伤力的装置转了一圈，“这玩意能干嘛？看着还没俺的斧头结实。”
墨衡没有理会程咬金的质疑，而是看向李渊：“陛下，可否借一名军士的强弩一用？”
李渊示意，一名殿前侍卫立刻将自己的制式强弩递上。
墨衡接过强弩，仔细看了看弩臂的力道和弩机的结构，然后便开始对那“连山铳”进行最后的微调。他取出一个小小的刻刀，在一些齿轮和连杆上极其精细地修改了几下，又调整了那黑色晶石的角度。
接着，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将“连山铳”巧妙地卡在了强弩的弩臂上方，几个卡扣自动锁死，严丝合缝，仿佛本就是一体。
“此铳，无需人力拉弦上箭。”墨衡平静地解释道，他示意那名军士握住弩柄，“请阁下扣动下方新增的机括。”
军士疑惑地照做。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连山铳”内部的齿轮组突然高速运转起来，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嗡鸣！那枚黑色晶石骤然亮起微弱的土黄色光芒，一股来自大地深处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被引动，通过复杂的机构转化为机械能！
嗡......！
弩弦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自动拉开、挂稳！整个过程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
“这？！”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李渊！
无需人力上弦的弩？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射速可以大幅提升！意味着即使是体弱者，也能操作强弩！
然而，这还没完！
那军士下意识地想要放入弩箭，墨衡却阻止了他。他再次调整了“连山铳”上的一个旋钮，然后指向殿外远处的一棵大树：“请对准那棵树，再次扣动主发射机括。”
军士屏息凝神，扣动扳机。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并非弩箭射出，而是从那“连山铳”前端的一个小孔中，猛地射出一道凝练的、肉眼可见的土黄色气劲！其速度极快，瞬间跨越百步距离，狠狠撞在那棵大树的树干上！
砰......！
一声闷响，木屑纷飞！树干竟被那气劲炸开一个碗口大的深坑！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程咬金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阎立德和那些大匠们更是浑身颤抖，扑到那连山铳前，如同看着绝世珍宝，恨不得立刻拆开来研究！
这……这已经超出了机关术的范畴！这是将地脉之力，通过机械结构，转化为了实质性的攻击！虽然威力似乎还不如军士全力一箭，但其代表的意义，颠覆性的！
李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目光灼灼地看向墨衡：“此物……能量产否？成本几何？那黑色晶石是何物？”
墨衡依旧面无表情，回答得一板一眼：“回陛下，结构可优化量产，成本主要在于核心‘地脉石’的寻觅与处理，以及精密构件的加工。目前难以大规模装备，但小批量制造可行。地脉石乃一种能微弱感应并储存地气的特殊矿石，经墨家秘法淬炼后方可使用。”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乃‘守御’之器，用于城防、据守，可大幅提升持续火力。然其威力受地脉石品质及地脉环境影响，不稳定，且无法替代强弓硬弩之破甲威力。”
即使有诸多限制，这也足够了不起了！李渊心中狂喜！这墨家机关术，竟能巧妙地利用此界尚存的地脉之力，绕过灵气枯竭的难题！
“好！好一个墨工奇技！”李渊抚掌大笑，“墨衡，尔等可愿入格物院？朕予你全权，专设‘墨工坊’，一应资源，优先供应！朕要你在最短时间内，优化此铳，并研发出更多利于国计民生、强军守土之机关！”
墨衡闻言，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是一种找到能尽情施展所学平台的欣慰。他躬身道：“墨者之本，在于利天下。陛下有志强国佑民，墨衡愿率弟子，效犬马之劳。”
“不过，”墨衡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墨工坊需独立于匠作司之外，研发过程、核心技术，需严格保密，除陛下特许，他人不得窥探。此乃墨家规矩。”
阎立德等人脸色微微一变，这墨衡竟如此不识抬举，刚来就要特权？
李渊却毫不在意，大手一挥：“准！墨工坊独立核算，直属于朕！墨衡，朕封你为将作少监，领墨工坊事！”
“谢陛下。”墨衡宠辱不惊地行礼。
接下来的日子，皇城工坊区划出了一片独立的区域，挂上了“墨工坊”的牌子。墨衡和他的弟子们立刻投入了废寝忘食的工作。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连山铳”，还有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奇思妙想和精巧绝伦的技艺。
有能借助水流自动灌溉农田的“龙骨翻车”改进型，效率远超人力。
有结构复杂、能自动报警示警的“机关锁”，用于重要库房。
甚至还有根据古籍记载、正在尝试复原的“侦查木鸢”和用于运输的“增强型木牛流马”。
墨家弟子似乎个个都是全才，精通木工、冶金、雕刻、数算，他们的工具也与众不同，极其精密。他们的工作方式更是让格物院的其他人感到不可思议——极度专注，沉默寡言，一切行动都遵循着某种严格的内在逻辑和“矩”的规范，效率高得吓人。
然而，墨衡的固执和“不合群”也很快显现。他严格遵循“墨家规矩”，拒绝分享核心技艺，甚至对阎立德这样的高官也毫不通融。他的弟子们也大多沉默寡言，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这自然引来了格物院其他大匠的非议和排挤。
这一日，阎立德忍不住向李渊抱怨：“陛下，那墨衡也太……太独了！他那‘连山铳’的储能核心‘地脉石’处理秘法，若是能公开，或能与我等研究的‘气血符文’相结合，威力必能大增！可他死活不肯！这……这不利于大局啊！”
李渊正在批阅奏章，头也没抬，淡淡道：“阎卿，你可知为何墨家机关术能独辟蹊径，在此绝境下依旧能有所作为？”
阎立德一愣。
“正因为他们严守规矩，保有传承。”李渊放下朱笔，“若他们也如寻常匠人般，技艺随意流传，恐怕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朕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他既然能拿出朕想要的东西，朕便允他保有他的规矩。”
“可是陛下……”
“没有可是。”李渊打断他，“尔等觉得他的技术好，便自己去钻研，去超越！格物院要的是竞争，不是索取。若尔等能研发出不逊于甚至优于‘连山铳’的武器，朕的赏赐只会更多！”
阎立德闻言，顿时面红耳赤，心中那点嫉妒化为了羞愧和昂扬的斗志：“臣……臣明白了！臣定率领匠作司，研发出更好的！”
“这就对了。”李渊点点头，“传朕旨意，格物院下设‘创新榜’，凡有重大技术突破者，无论来自匠作司、墨工坊还是民间，皆重赏！朕要的，是百家争鸣，更是百花齐放！”
就在李渊竭力调和内部竞争，推动技术爆发之时，墨衡却主动求见。
他带来的不是新的发明，而是一份厚厚的、以工整小楷书写的密奏。
“陛下，”墨衡的神色比往日更加凝重，“草民近日带领弟子整理墨家传承古籍，于一卷关于地脉探查的古老记载中，发现一些零散信息，似乎与陛下曾提及的‘禹鼎’有关。”
李渊猛地坐直了身体：“讲！”
“古籍提及，禹王铸九鼎，并非单纯镇封，其核心似乎运用了一种极其古老的、源自龙族乃至更早时代的‘造化神铁’，此神铁非金非石，能自行吸收转化天地间各种能量，尤善调和地火水风。故而能定九州龙脉，镇洪荒水眼。”
墨衡顿了顿，继续道：“而根据古籍所述，那种‘造化神铁’的矿脉特征，与草民所知的‘地脉石’，有诸多相似之处，只是能级远超。草民怀疑，‘地脉石’或许是‘造化神铁’极度劣化后的衍生物。”
李渊的心脏猛地一跳！禹鼎的材料，可能与墨家使用的地脉石同源？！
“古籍可曾记载矿脉可能所在？”李渊急问。
墨衡摇了摇头：“年代太过久远，记载残缺。只模糊提及‘龙脉汇聚之眼，阴阳交界之隙’，且伴有‘金石自鸣，万邪辟易’的异象。”
线索依旧模糊，但却至关重要！这为寻找禹鼎提供了全新的方向！
“墨衡，此事列为墨工坊最高机密！”李渊沉声道，“你立刻组织精干弟子，结合地脉石矿脉的分布规律，全力推演‘造化神铁’可能出现的地点！”
“草民遵旨。”墨衡躬身领命，眼中也闪烁着探索未知的兴奋光芒。
墨工奇技，不仅带来了强大的守御之器，竟然还意外地牵扯出了追寻禹鼎的关键线索。
李渊看着墨衡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
技术的进步与远古的秘密，正在这条全新的道路上，逐渐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