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88年 汉后少帝元年 农历十月下至十一月
十月末的北地高原,寒风已如刀锋般锐利,卷起戈壁滩上的沙砾,抽打着狄道城夯土的城墙。湟水边缘凝结了薄冰,在灰白的天色下泛着冷硬的光。旷野中草木凋零,一派萧瑟冬景。然而,与这严酷自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狄道城内一种外松内紧的勃勃生机。夏粮早已颗粒归仓,秋赋的扫尾工作也已接近完成,官仓廪实,府库充盈,百姓们正忙于储备过冬的物资,市集间弥漫着炊烟与交换货殖的喧嚣。靖王府发出的政令有条不紊,军队操练的号角声依旧准时响起。表面上,北地郡已彻底从去岁的战火中恢复过来,并成功应对了新朝使者的巡视,一切似乎都沿着靖王李凌制定的“韬光养晦,西进经略”的轨道平稳运行。
然而,只有置身于靖王府那间核心密室中的人,才能感受到平静水面下涌动的巨大暗流。李凌在恭送新朝(齐王刘襄)使者田叔、卫胠离开后,非但没有丝毫松懈,反而下达了更为隐秘的指令。他要求郡丞公孙阙的情报网络,像最敏锐的触角,全力伸向长安,不仅要探听未央宫明发的诏令,更要竭力捕捉那些高墙深院内权力博弈的微弱声响,那些宴席间的机锋,那些密室里的私语。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长安那看似已然落定的棋局,恐怕还有惊人的变数。这种预感,源于他对功臣集团与强势藩王之间根本矛盾的深刻认知,也源于他对那位远在代地、以仁孝闻名的代王刘恒的隐约关注。果然,十一月初一,一个霜重风急的凌晨,一匹来自东南方向的快马,驮着一名几乎冻僵的信使,将一份用密药写就、需炭火烘烤方能显影的绢帛,送到了公孙阙手中。当绢帛上的字迹在密室炭盆的热力下逐渐清晰时,即便是久经风浪的周勃、公孙阙等人,也不禁倒吸一口寒气。
十一月初一,凌晨,靖王府密室。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李凌、周勃、公孙阙、赵破奴以及被特许在场的世子李玄业凝重无比的面容。公孙阙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带沙哑,逐字念出密报:
“长安急变!齐王刘襄被废!太尉灌婴、绛侯周勃、丞相陈平等功臣集团联手发动宫变,以‘得位有疑,性刚愎,纵容外戚(指齐王母族),恐非社稷之主’为由,废黜登基仅月余的齐王,软禁于永巷。群臣共议,拥立高祖中子、代王刘恒入承大统!刘恒已受玺绶,不日即将行登基大典!”
密报详述了政变经过:灌婴麾下的北军精锐突然控制了长安各门与宫禁,周勃持节驰入北军大营,宣称奉“宗室与功臣公议”废黜齐王,陈平则率文官集团响应。齐王党羽试图反抗,但迅速被镇压,长安权力一夜易主。
“代王刘恒?!”周勃花白的眉毛剧烈跳动,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竟是代王!老夫……老夫怎未早思及此!代王仁厚,母家薄氏势单力薄,正是功臣们最放心的人选啊!”
赵破奴咂舌道:“我的天……这长安城,换天子比咱边塞换防还快!齐王这就……完了?”
公孙阙补充关键细节:“密报称,功臣们废黜齐王,表面理由是其在位期间急于安插齐地亲信,排挤功臣,且渐显骄奢。深层原因,是惧其身为强藩,母族势大,若坐稳帝位,恐清算功臣。而代王刘恒,素有贤名,母家微贱,易于掌控,故灌、周、陈三人一拍即合,行此废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沉默不语的李凌身上。这突如其来的二次政变,意味着北地郡刚刚向齐王政权表达的“恭顺”顷刻间化为泡影,必须立即转向,应对一个全新的、由功臣集团拥立的皇帝。
李凌端坐如山,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案几,最初的惊愕过后,眼神迅速恢复了深潭般的冷静。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果然……如此。功臣们要的不是雄主,而是能保其富贵、且无威胁的守成之君。齐王,终究是锋芒太露了。”
他看向公孙阙:“消息来源,万无一失?”
“王爷,绝对可靠!是潜伏在宫中最隐秘的一条线,动用了一次性密码送出。消息传出后,线已断。”公孙阙语气斩钉截铁。
李凌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天,又变了。而且变得更快,更彻底。如今即将坐上未央宫宝座的,是代王刘恒,未来的汉文帝!”
他霍然起身,斩钉截铁地下令:“即刻起,全面调整方略!”
“第一,彻底切割! 勃兄,立即将此前所有与齐王朝廷相关的文书、贺表底稿,特别是提及‘恭奉(齐王)正朔’的字句,全部秘密销毁,片纸不留!对外统一口径,我北地始终心系社稷,静待真主!”
“第二,即刻上表! 勃兄,立即草拟最恭谨的贺表,恭贺代王登基!表文要极尽恳切,表达北地军民闻听贤王继统,如久旱逢甘霖般的欢欣!详陈我屏藩西陲之功与艰辛,表达对文帝的赤胆忠心!将原备予齐王的‘年贡’,加倍丰厚,改为进献新帝的‘登基贺礼’!”
“第三,巧妙澄清! 在贺表中,需巧妙提及此前接待田叔使者一事,但表述为‘彼时长安政出多门,信息闭塞,臣远在边陲,唯知谨守臣节,恭听上命。今闻陛下(刘恒)正位,方知天命所归,不胜惶恐,更不胜欣喜!’ 将之前行为,解释为对中央权威的尊重,而非对具体个人的效忠。”
“第四,重申边情! 继续以‘朔方残部勾结匈奴,边患紧急,实不敢片刻离镇’为由,婉拒即刻入朝,但表达‘日夜期盼天颜,待边境稍安,定当亲赴长安,泥首请罪’的强烈愿望。”
“第五,全力侦查! 子通,动用一切力量,我要在最短时间内,弄清新朝核心:周勃、灌婴、陈平的具体权职分配?他们对边镇,尤其是对我北地,真实态度如何?新帝刘恒的性情、用人倾向,必须尽快掌握!”
“诺!”三人凛然领命,感受到巨大的紧迫感。
“父王,”李玄业忍不住问道,“功臣为何选代王?代王……会对我们不同吗?”
李凌看向儿子,耐心解释:“业儿,此问关键。齐王自身势大,功臣惧其秋后算账。代王势单,性情温良,功臣拥立他,可保权位无忧。至于对我等……”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新帝倚仗功臣,而功臣对拥兵在外的藩王,猜忌只怕更甚。然新朝初立,必求稳定,短期内应不会妄动。这,正是我等巩固自身的时机。”
【系统提示:宿主于帝国权力中心发生颠覆性二次剧变的极端复杂形势下,展现出惊人的战略洞察力与决断力,果断完成政治转向,精准预判新朝格局潜在风险… 宿主状态:于历史转折点临机善变,化险为夷,统治韧性经受严峻考验,继承人亲历重大政治风波,认知层级飞跃…】
计议已定,北地机器全力开动。周勃连夜焚稿拟新表,公孙阙调动所有资源渗透长安,赵破奴则整军示强,以备不测。
十一月初五,北地郡恭贺代王刘恒登基的贺表与厚礼,以最快速度发往长安。表文情真意切,将北地描绘成忠贞不二的边塞长城。
与此同时,长安消息陆续传来。代王刘恒已即位,改元文帝元年,大赦天下。封赏功臣,灌婴、周勃、陈平位列三公。新帝下诏安抚四方。
然公孙阙密报揭示了水面下的暗流:功臣集团对诸侯王,尤其是实力边藩,警惕甚深,“稍夺其权”之议已起。
李凌闻报,冷笑:“果不其然。然我北地地处要害,胡患未消,新朝暂离不开我等。只要恭顺示强,短期内可保无虞。”他更坚定“西进”之志,令赵破奴加速开拓商路,笼络河西,要让新朝看清北地的战略价值。
十一月十五,长安新使至,乃文帝亲近的郎中令张武。宣《安边诏》,嘉勉李凌,赏赐倍增,再邀入朝。
李凌率众依礼接旨,感激零涕。会谈中,再陈边情紧急之苦,呈详实军政文书,态度谦卑至极。张武见北地政通人和,军容严整,李凌又极恭顺,印象颇佳,允诺如实回禀。
送走张武,李凌对李玄业道:“业儿,此即政治。昨日齐王,今日文帝。臣子之忠,乃忠于社稷,非愚忠一人。更需洞察时局、顺势之智。然,无论风向何变,自身实力,才是根本。无实力,无资格言忠,亦无资本求生。”
“儿臣明白!”李玄业重重点头,“实力为根,忠义为表,顺势为术。根深叶茂,表正取信,术精存身。”
“善哉!”李凌抚掌。
文帝登基消息传开,北地百姓对贤君充满期待。而靖王府内,李凌目光已投向更远。与文帝和功臣集团的长期博弈方才开始。但他已成功度过政权更迭最危险时刻,为北地赢得了又一宝贵发展期。狄道城如寒夜星辰,于历史激流中,坚定闪烁。
【史料记载】
* 官方史·汉书·文帝纪:“(高后八年)闰九月(注:此处时间从本书艺术处理),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诛诸吕,迎立代王,是为文帝。”
* 家族史·始祖本纪:“后少帝元年十一月,长安复变,功臣废齐王,立代王恒。凌公闻变,果断易帜,上表贺文帝,陈情边事,北地再渡险关。世子玄业观政,益知权变。”
*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天象再易,上帝明辨真主,圣域随之转向,圣嗣历变益智。”
* 北地秘录·凌公应对文帝立:“长安复变,李凌迅捷应对,拥立新帝,世子得窥庙堂之险,北地根基愈深。”
(第三百五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