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88年 汉后少帝元年 农历九月下至十月
九月的最后几天,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随着日渐寒冷的北风,悄然弥漫在整个帝国的上空。洛阳陷落的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再也无法被任何力量封锁,通过各种渠道——官方的、半官方的、地下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四面八方传播。商旅裹足,驿骑频驰,人心惶惶。帝国的中心从荥阳-敖仓一线,骤然西移至那座巍峨的关中雄城——长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函谷关以西那片广袤的平原上。齐王刘襄与太尉灌婴联军在稍事休整、接收洛阳府库、并大肆犒赏三军后,已挟大胜之威,浩浩荡荡开赴函谷,兵锋直指长安。而长安城内,伪帝刘弘与王太后所代表的摇摇欲坠的朝廷,此刻正经历着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混乱与绝望。官员逃亡,军队溃散,谣言四起,昔日庄严肃穆的未央宫,如今被一种末日将至的恐慌所笼罩。改朝换代,似乎已不再是预言,而是迫在眉睫的现实。在这帝国命运骤变的惊涛骇浪之中,偏居西北的北地郡,如同一块置身于狂澜之外的巨大礁石,显得异乎寻常的镇定与有序。靖王李凌在确认洛阳陷落的消息后,立即下达了最高级别的戒严令,并非为了备战,而是为了“静观”。北地郡边境各关隘加强巡查,谨防溃兵、流民涌入,但对所有来自东方、尤其是可能携带官方文书的人员,一律以礼相待,严密监控,暂不扣押。郡内政务军务,一切如常,秋收扫尾,赋税入库,边军操练,西域商队的后续筹备也在按计划进行,但一种无形的、高度警惕的静默,笼罩在狄道城的权力核心层。李凌深知,长安城破的那一刻,将是一个决定性的历史节点,北地郡必须以最充分的准备、最清晰的头脑,来应对新朝的诞生与其可能带来的任何影响。而这一次,他决定让世子李玄业更深入地参与到这最高层次的战略研判与决策模拟中来,让他亲身感受,在历史的转折点上,一方诸侯是如何权衡利弊、谋定后动的。
十月初一,寒露。狄道城迎来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霜冻,清晨的原野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在朝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靖王府那间最深处的密室内,炭火早早生起,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李凌、周勃、公孙阙、赵破奴等核心心腹尽数在列,世子李玄业亦被特许参加此次绝密会议。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前的紧张。
公孙阙首先汇报了汇集而来的最新、也最混乱的情报:“王爷,诸位,长安方向消息极其混乱,但几点可以确认:齐王、灌婴联军先锋已出函谷关,关中震动。长安城内,王太后试图组织抵抗,然守城诸将大多心怀异志,北军、南军皆有不稳迹象。有传言说,部分朝臣暗中与齐王联络,准备里应外合。还有消息称……伪帝与王太后,可能已秘密逃离长安,向西……或是向西北方向而来!”
“向西?西北?”赵破奴眉头一拧,“难道想逃到我北地来?”
周勃缓缓摇头:“可能性不大。王太后深知王爷与其非是一路,来此无异自投罗网。更可能的是欲窜入陇西、河西羌胡之地,或……北投匈奴?”
“无论其逃往何处,长安陷落已是旦夕之间。”李凌的声音冷静地响起,打断了猜测,“我等着眼的,不应是丧家之犬的去向,而是长安易主之后,天下格局将如何演变,我北地又当如何自处与发展。”
他目光扫过众人:“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要议一议,长安城破之后,我北地当如何应对新朝?具体而言,有三事需决断:其一,对新朝态度,是立即上表归顺,还是暂观其变?其二,若新朝招抚,是应召入朝,还是固守本土?其三,在此期间,我北地自身,当有何作为?”
周勃沉吟道:“王爷,新朝初立,必先稳内部,尤其是关中、关东。我北地远处西陲,拥兵自重,新主必然心存忌惮。老臣以为,归顺宜早,以示恭顺,消除猜忌。然,入朝之事,万不可行。可借口边患未靖,胡虏窥伺,需王爷坐镇,婉拒征召。当务之急,是巩固现有疆土,继续经营河西,静待新朝政策明朗。”
赵破奴则道:“周大人所言甚是。末将以为,不仅要婉拒入朝,还要展示肌肉!让新朝知道,我北地兵精粮足,非但无窥伺中原之心,反是屏藩西陲的栋梁。可趁此机会,再对朔方残部或西域不服者进行一次敲打,以战功向新朝献礼!”
公孙阙补充道:“二位大人之策,刚柔并济。然,归顺的时机与方式,需仔细斟酌。若上表过早,显得急切,易被轻视;过晚,则恐被疑为观望。表文内容,需既表达忠忱,又含蓄表明我北地之重要性及……些许底线。例如,可强调‘愿世守西陲,永为汉室藩屏’,此‘世守’二字,便是底线。此外,情报工作至关重要,必须第一时间掌握新朝对各地藩王、尤其是边镇大将的政策。”
三人各抒己见,李凌静静聆听,不置可否,却将目光转向了在一旁凝神思索的李玄业:“业儿,你听了这许久,有何见解?”
李玄业没想到父亲会直接询问自己,深吸一口气,小脸绷紧,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回父王,儿臣以为,周世伯、赵叔叔、公孙先生所言,皆切中要害。然,儿臣在想……新朝之主,会是齐王,还是……灌太尉?亦或,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周勃等人都是一怔,随即露出深思之色。这确实是一个关键而微妙的问题!
李玄业继续道:“若是齐王为主,其为宗室长者,或对同姓藩王较为宽容,然亦可能忌惮我之功勋;若是灌太尉……其为功臣之首,或对武将出身的藩王更为猜忌。且二人联合取天下,权力如何分配?入长安后,是否会生隙?此皆未知。故,儿臣愚见,我北地确应尽早表态,但表文措辞,或可更……超然一些。”
“哦?如何超然?”李凌饶有兴趣地问。
“表文可不直接称臣于齐王或灌婴,”李玄业谨慎地说道,“而是……‘恭贺宗室重振,奸佞授首,谨率北地军民,恭奉正朔,以待新命’。如此,既表明归顺汉室正统,又不急于在齐王与灌婴之间选边站队,将承认新朝的姿态与具体效忠对象稍稍剥离,留有余地。待其内部格局明朗,再上第二道贺表,专贺新帝登基不迟。同时,正如公孙先生所言,加紧打探,若齐王与灌婴果真和睦,则第二道表文便贺新君;若其有隙……我北地或可待价而沽,甚至……暗中影响?”
一番话,虽显稚嫩,却直指权力交接的核心矛盾——未来的权力核心是谁?其内部是否稳固?这种超越简单“归顺”与否的思考层面,让周勃等人不禁对这位年幼的世子再次刮目相看。
【系统提示:宿主于帝国权力中心即将更迭的重大历史关头,主持高层战略研讨,继承人展现出对政治联盟复杂性的敏锐洞察力,标志着其战略思维迈向成熟… 宿主状态:在剧变前夜保持极度冷静与理性,广泛听取意见,尤其注重培养继承人的大局观与权变能力,为平稳过渡及未来博弈做充分准备…】
李凌听完儿子的分析,眼中赞赏之色愈浓。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密室中央,沉声道:“业儿能虑及新朝权力结构之微妙,很好!此正是关键所在!齐王、灌婴,绝非铁板一块。入主长安之日,便是其矛盾显现之时。我北地此时若急于表态,选错了边,后患无穷。”
他最终定策:“便依业儿之议,双管齐下!勃兄,立即草拟第一道表文,主旨便是业儿所言‘恭奉正朔,以待新命’,言辞极尽恭谨,详陈我北地屏藩之功,但绝不提及具体人名。表文备好,暂不发出,待长安确讯!”
“子通,动用一切力量,我要在长安城破的第一时间,知道是谁率先入主未央宫!是齐王?还是灌婴?二人相处情形如何?新朝的第一批诏令是什么内容?尤其是对我等边藩的!”
“破奴,边境戒备提升至最高级,但无令不得擅动。各军加紧操练,尤其是骑兵机动演练。要让可能到来的新朝使者看到一支随时可战的精锐之师,而非散漫的边卒!”
“在此期间,我北地一切照旧,秋收扫尾,赋税入库,西域商路继续推进,对河西羌胡的笼络加强。我们要让新朝看到的是一个兵强马壮、政务井然、忠诚可靠、且对稳定西部至关重要的北地郡!”
“诺!”三人凛然领命,心中对王爷的深谋远虑更为叹服。
“业儿,”李凌最后对儿子说,“这几日,你随为父身边,所有关于长安的讯息,第一时间与你共享。你要学着,如何从纷乱的信息中,判断大势,揣摩人心,做出决断。”
“儿臣遵命!定当用心学习!”李玄业激动地应道。
接下来的几天,成为了李玄业成长过程中信息量最大、也最惊心动魄的时期。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父亲,目睹了公孙阙手下那些精干的情报人员如何将一条条或真或假、或完整或碎片的消息飞速传回,又如何在父亲的指导下,与周勃、公孙阙一起,像拼图一样,试图还原长安城内正在发生的惊天巨变。
十月初五,消息传来:联军兵临长安城下,守军不战自溃,部分城门守将开门迎降。
十月初七,急报:齐王刘襄、太尉灌婴并辔入长安城!未央宫易主!
十月初九,密报:伪帝刘弘、王太后在试图逃往甘泉宫途中,被联军骑兵追上。伪帝“被乱军所杀”,王太后“自尽身亡”(对外宣称)。
十月十一,更详细的情报陆续传来:齐王刘襄已入住长乐宫,以太牢祭告高庙,宣布承继大统。灌婴则进驻北军大营,掌控京城兵权。二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齐王主政,灌婴主军。然而,亦有暗流涌动,齐王近臣与灌婴部将之间,已为官职封赏、府库分配产生龃龉。
每一条消息传来,李凌都会与儿子及重臣一起分析其背后的含义。
“齐王入住长乐宫,祭高庙,这是宣示其法统地位。”李凌点评道。
“灌婴控北军,实力不容小觑,二人分权,隐患已种。”周勃叹道。
“伪帝与王太后之死,怕是……灭口居多。”公孙阙低声道。
李玄业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思考着,将父亲与臣下的分析与课堂所学的史实、兵书相印证,对权力斗争的残酷与微妙,有了前所未有的直观认识。
十月十五,一份相对完整的新朝初期人事安排及首要政令的摘要,被送到了李凌案头。齐王刘襄已初步搭建起以原齐国官僚和部分投诚长安朝臣为核心的班底,灌婴则牢牢掌握着军事大权。新朝发布的第一批诏令,主要是宣布大赦天下(附逆者除外)、安抚百姓、犒赏联军将士,以及……传檄各地诸侯、郡守,令其各安其位,恭奉新朝,并即刻入朝觐见新君!
“来了。”李凌看着诏令中“即刻入朝觐见”的字样,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笑意。他拿起早已备好的那道表文,对周勃道:“勃兄,可以发出了。用六百里加急,直送长安……长乐宫。”
“那入朝觐见之事?”周勃问。
“回复嘛……”李凌沉吟片刻,看了一眼身旁目光炯炯的儿子,缓缓道,“就说,北地靖王李凌,闻新君登基,欢欣鼓舞,本应即刻入朝面圣,以尽臣节。然,朔方残虏、匈奴胡骑,近日常有异动,边情紧急,实不敢片刻离镇。恳请新君体谅边臣之苦,准臣暂留北地,整军备武,以固西陲。待边境稍安,必当亲赴长安,叩谢天恩!同时,为表忠心,特献上骏马百匹,毛皮千张,以助军资,同贺新禧!”
“王爷此回复,情理兼备,软中带硬,甚妙!”周勃赞道,立即去安排。
李凌转向李玄业:“业儿,你看,这便是‘待价而沽’的第一步。我们恭顺地递上了橄榄枝,却也明确地划下了‘暂不入朝’的底线。接下来,就要看长安那位新君,如何接招了。而我北地,要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继续强大自身。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方有在这新棋局上落子的资格!”
“儿臣明白了!实力,永远是最大的话语权!”李玄业重重地点头,眼中闪烁着领悟的光芒。
长安惊变,旧朝覆灭,新朝初立。而远在西北的北地郡,在靖王李凌的统领下,已然平稳地度过了政权更迭最初也是最危险的时刻,并以一种自信而审慎的姿态,开始了与新朝的打交道。前方的道路依然充满未知,但北地这艘航船,舵盘稳健,目标清晰,正乘风破浪,驶向那变幻莫测的未来。
【史料记载】
* 官方史·汉书·高后纪:“(高后)八年(应为前少帝四年之误,按本书设定为前188年)秋,齐王襄、太尉灌婴入长安,诛诸吕,迎立代王。”
* 家族史·始祖本纪:“后少帝元年十月,长安陷,伪帝殁,齐王襄立。凌公静观其变,纳世子议,缓图归顺,婉拒征召,北地晏然。”
*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神器易主,上帝稳坐西陲,圣嗣参议大计,圣域安如磐石。”
* 北地秘录·凌公应对长安变:“长安易主,李凌沉着应对,以静制动,世子预谋略,北地于鼎革之际独善其身,根基愈固。”
(第三百五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