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在毒术一道上,两人的交流畅通无阻。程青怀研制的种种新毒,无论药性多么猛烈复杂,毒女都面不改色地亲自品尝,仿佛那只是寻常饮品。程青怀从最初的惊心,到后来也渐渐习惯了她这异于常人的“捧场”。
房事上,两人竟也异常和谐。毒女并非传统意义上强势霸道的女子,程青怀亦无大男子主义的桎梏。毒女欲望淡泊,精力多倾注于武道修炼,与其母流岚后期的纵情声色截然不同。她更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隔着迷雾审视着世人的喜怒哀乐、恩怨情仇。
不同的生活习惯与理念本易滋生摩擦,但毒女常年闭关,不喜与人来往,外人更不敢轻易招惹,使得他们的生活异常清静,少有矛盾外显的机会。而在生活细节上,程青怀本身随性,并不斤斤计较。
毒女的情绪常年平稳,修炼禁术更需要极致的理智,她的性格反而契合。唯有月圆之夜前后,她受功法影响,情绪会有些微波动。程青怀担忧她独自返回瘴城会出意外,总是坚持陪同。
每一次月圆之夜的凶险度过,都意味着毒女的力量更进一步,程青怀在为她欣喜的同时,心底那份隐忧也日益加深——这以身养毒之路,仿佛没有尽头,反噬的阴影始终高悬。
可这条路,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毒已深入骨髓,剥离即是死亡。或许,唯有她孜孜以求的那个武道极致,才能真正解救她于这无尽的痛苦循环。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这远离尘嚣、近乎隐居的两年,竟是程青怀来到这个异界后,内心最为宁静舒心的岁月。偶尔,他也会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会与这个曾杀死他的女人走到一起,但这份疑虑总会被眼前的平和迅速冲散。
然而,所有的幻梦,都有被戳破的一天。
那一日,与往常并无不同。毒女谈及武道境界,她始终在追寻前人未曾触及的突破。“世界并非孤立,”她惨白的眸子望着虚空,仿佛能穿透界壁,“宇宙浩瀚,大千世界并存,灵魂亦可穿梭其间。武道若至极致,肉身不再为牢,万物之灵皆可得大自在。”她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虔诚的狂热,“人本就是万物灵长,一旦我踏入那个境界,天下还有什么能够束缚我?”
程青怀从最初的惊讶转为为她由衷欣喜。若她真能突破,或许就不再受反噬之苦。
然而,毒女的话锋骤然一转,提到了“情劫”。
程青怀眉头微蹙,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情劫?”她所寄予感情的对象,不就是他吗?
“情劫让我迷惘,”毒女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困惑,“因我不懂情。但你教会了我,让我领略了情为何物。”她“看”向程青怀,那空洞的瞳孔仿佛要将他吸入,“只是,如何堪破这情劫,我却始终学不会。”
程青怀心中警铃大作,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心口一凉!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柄没入自己胸膛的短刃,握着刀柄的,是毒女那只苍白而稳定的手。
“所以,我选择了捷径。”她的声音冰冷地响起。
与此同时,程青怀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断裂、消散——是迷情蛊!蛊毒解除的瞬间,所有被强行放大、扭曲的情感如同潮水般褪去,留下的只有被愚弄、被利用的冰冷清醒和滔天怒意!
程青怀何等聪明,他的神色变得极冷,没有其他的念头,第一个念头永远是以牙还牙。怎么可能任由她人利用自己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呢?
眼中最后一点暖意彻底冻结,化为淬毒的寒冰。“呃……”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让他闷哼一声。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猛地拔出心口的短刃,鲜血喷涌而出,他却毫不在意,反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染血的利刃狠狠刺入了毒女的心口!
“噗——”
刀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本想将刀更深地送入,搅碎她的心脏,然而力量正如潮水般从他体内流逝。他知道,即便刺中心脏,这个女人也未必会死,但这一刀,至少宣泄了他被彻底背叛的恨意!
程青怀再一次死在了毒女手下。不同的是,这一次下手的毒女,是他的“心上人”。
毒女似乎没料到他在蛊毒解除后竟还有如此决绝的反击,身体微微一颤。竟没有躲。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的刀柄,又抬眼“看”向程青怀那双冰冷、憎恶、再无半分情意的眼睛,怀中,他闭上了眼,似乎不愿再看到她的脸。
他死了。毒女脸上竟缓缓浮现一个极其复杂、近乎扭曲的表情,似痛,似悟,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漠然。
“没有迷情蛊,你不会爱我。程青怀。”她的认知极为清晰,话语仍旧冰冷平淡。
她不曾想过,若程青怀爱她,她是不是就放弃了情劫。
因为永远不可能。
不可能,就不做考虑。
寂静中,她的脸始终对着他,她任由自己心口的血液流淌,想起来了,只随意扯了块布塞住伤口。
而对程青怀,她却异常仔细地清理了他心口的血迹,甚至召唤出奇特的蛊虫,吐出晶莹的丝线,将那致命的伤口细细缝合。做完这一切,她的脸色更加惨白如纸。她控制着几具尸傀,将程青怀已然冰冷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抬上一顶早已备好的朴素木轿。
竹浪依旧声声,风吹过他们共同搭建的吊脚楼,拂过程青怀曾精心打理的花草。毒女最后回望了一眼这片承载了两年虚幻宁静的山谷,指尖弹射出数道幽光,无数细小的蛊虫隐匿入四周,将此地彻底封存。
仿佛时间就此凝固,永远停留在背叛发生前,那个看似最圆满、最快乐的瞬间。
木轿在尸傀的抬扶下,沉默地向着瘴城的方向行去,消失在郁郁葱葱的南疆密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