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早就看出来了。”程青怀站起身，围绕她转了一圈，眼看绳索在被吊起来的时候便开始收缩，而赫连晓之分毫不动，到现在仍是浑然不惧，就像是在吊床上睡了一着。赫连晓之的视线忍不住跟着他，然而绳索限制住了她的动作，她便笑笑，“当初我邀请你到我这儿来，何尝不是看中了你的才能。”
“才能？”程青怀绕回原地，并不回视她，“我的态度早摆在那儿，你一再触犯我的底线，凭什么认为我会入你麾下，供你差遣？”
“不必如此抗拒。”赫连晓之口气悠然道，“现在我不是落入你的手里了吗？这样你总归解气了吧。”
“哦？”程青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字眼，“这么说来你要任我为所欲为？”赫连晓之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她该不会认为程青怀下不了手或是不能下手吧，承诺最好不要乱给出去。
“当然，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赫连晓之看似英勇，也看似对程青怀宠溺竟然一诺千金的样子，她低头视线攫住程青怀的身影，“只是在此之后我们之间可否一笔勾销，我三顾茅庐，甚至不惜以身给你讨回来，不求你立刻对我另眼相待，只要你甘愿留下，慢慢地一切自然会变好。”
“在我身上你似乎总是过分天真。”程青怀忽然伸手向一旁的矮几，那上面铺着一方素白的锦缎，他揭开，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排长短不一、寒光闪闪的银针。针尖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赫连晓之的目光落在那排银针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程青怀拿起一根三寸长的毫针，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冷的针身，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在赫连晓之被绳索勾勒出的身体曲线上逡巡，最终重点停留在她颈侧、肩窝、腰腹几处关键的穴位上。
“听闻殿下内力深厚，能护持经脉脏腑，才得以在毒药侵蚀下苟延残喘。”程青怀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这身内力，想必是殿下最大的依仗吧？”
他缓步走近，针尖的寒芒几乎要刺破赫连晓之颈侧的皮肤。“你大概也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说我们有缘，可惜，却是孽缘。我虽然没有内力，但对经络穴位，也略知一二。今日正好……向殿下讨教一番。”
他微微俯身，靠近赫连晓之的耳边，如同情人低语，吐出的却是冰冷足以刺破的尖锐寒意：“殿下说，若是不小心，这一针下去，是会让殿下经脉真气紊乱？还是……直接导致偏瘫在床，从此只能任人摆布呢？”他的目光扫过她被迫袒露的脆弱颈项和肩窝，“或者，我们可以……一个一个穴位，慢慢试？”
赫连晓之脸上此刻任由玩笑的笑意终于淡去，染上了一丝凝重。
“这就是你的报复？”同程青怀玩玩尚可，一点儿外伤权且当做是情趣，可银针刺穴可就不是能随便玩玩的了。轻则真气紊乱、经脉岔气，重则可能直接损伤经脉根基，导致气血断绝，引发半身不遂；真气逆流则更凶险，内力反噬自身脏腑，轻则重伤，重则毙命，且难以根治。
感受着程青怀指尖那冰冷而在皮肤上绽破的杀意，一股从未在程青怀身上感受到的寒意瞬间窜上她的脊背。
她终于意识到，程青怀这次的反击，绝非简单的报复泄愤。他是有备而来，不在乎后果，不在乎她是否会真的瘫痪，甚至可能……不在乎她是否会死。他要的，就是让她也尝尝被彻底掌控、被肆意伤害、被逼到绝境的滋味！
她引以为傲的胆识和疯狂，在程青怀此刻展露出的、源于异世杀手灵魂的冷酷精准和漠然面前，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动摇。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里，终于清晰地映出了一丝名为“忌惮”的情绪。
程青怀的指尖稳稳地捏着那根三寸毫针，冰冷的针尖精准地悬停在赫连晓之颈侧“天鼎穴”上方半寸之处。这里是手阳明大肠经的要穴，刺激过当极易导致上肢麻痹，甚至影响呼吸。他眼神专注而冷酷，如同一个即将进行精密解剖的医者，又像一个即将行刑的刽子手。
寝殿内死寂一片，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赫连晓之因被吊悬、呼吸不畅而略显粗重的气息声。逐渐弥漫开某种无形的战栗杀机。
赫连晓之全身的肌肉都因极度的不适和潜在的致命威胁而绷紧到了极限。绳索深深勒入皮肉，带来持续不断的钝痛和尖锐的刺痛，关节被拉伸的酸胀感几乎要将她撕裂。但此刻，所有的生理痛苦都被那逼近的针尖带来的精神压迫所覆盖。她死死盯着程青怀的手，那双手稳定得可怕，没有丝毫犹豫或颤抖。
“程郎君……”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因姿势和紧张而干涩沙哑，“玩得……过火了。”她试图用眼神压制他，但那深琥珀色眼眸中的威慑力，在程青怀此刻冰冷决绝面前，显得有些苍白。
程青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针尖又下压了一分，几乎能感受到她颈侧肌肤的温热：“过火？比起殿下十八年如一日饮鸩止渴的狠绝，在下这点手段，不过是班门弄斧。”他的目光扫过她因痛苦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唇瓣，“殿下不是最喜欢‘真刀真枪’？不是最欣赏在下的‘真实’？现在，够真实了吗？”
赫连晓之能清晰地感受到针尖传来的寒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破她的皮肤，钻入那维系着她力量与生机的经络之中。偏瘫……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可以忍受痛苦，可以玩弄死亡，但无法接受变成一个彻底失去行动能力、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废人！那比死亡更让她恐惧！
“程青怀！”她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叫了他的全名，试图打断他那冰冷专注的状态，“你……你当真要赌？万一失手……”
“失手？”程青怀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入她的眼底，“殿下现在才想起‘万一’？当初鬼跳峡一战利用我针对性打击左相如，若左相如没有挡下那抹了毒的袖箭，死的就是我了吧？将我囚于金风晓月楼半月不闻不问，可曾想过‘万一’我出事？前夜那般折辱于我时，又可曾想过‘万一’？”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怒和屈辱，狠狠砸向赫连晓之。他捏着针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殿下行事，向来只凭喜好，不计后果。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就懂得害怕‘万一’了？怕这针下去，断了你的鸿鹄之志，毁了你的宏图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