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来得猝不及防，像秋日里被风吹散云层后，突然穿透天际的阳光，带着温暖的热度，毫无预兆地照进傅凌川的心间，让他原本平静的情绪泛起细碎的波澜。
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的校内选拔公告，用醒目的红色纸张打印出来，贴在教学楼一楼的公告栏中央。
刚贴出来没多久，就围了不少学生驻足围观，有人小声念着名单上的名字，有人紧张地在名单里找自己的名字。
毫无疑问，傅凌川和沈星辰的名字都赫然出现在参赛名单的最前列——一个是常年霸占年级总分第一、物理满分如家常便饭的“学神”，一个是转学来仅两个月就多次在月考中与他平分秋色、迅速崭露头角的“黑马”，两人的入围早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甚至有同学私下讨论，这次竞赛的校内冠亚军，大概率就是他们俩的较量。
按照学校安排，接下来的三周，他们和其他六个从年级里选拔出来的尖子生，需要参加额外的专项集训。
带队的是曾带出过三届物理竞赛金奖的张教练，每天放学后，所有人都要到指定教室，进行两小时的高强度培训——既有教练针对性的知识点讲解，也有历年竞赛真题的限时训练，还有模拟测试后的错题复盘，节奏紧张得让人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意味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沈星辰将有大量时间共处一室。
他们会一起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做题，一起讨论复杂的物理难题，一起听教练讲解解题思路，甚至会在模拟测试后，一起对着错题本分析失误原因。
这个认知像一颗圆润的小石子，轻轻投进傅凌川心底，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让他莫名多了几分期待，连原本觉得枯燥的竞赛集训，都变得有了吸引力。
集训地点安排在放学后的实验楼顶层教室。那里远离低年级教学楼的喧闹，每天傍晚，整层楼只有这一间教室亮着灯，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出去，在漆黑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温馨。
教室里安静得能清晰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教练讲解题目的低沉声音；除了常规的桌椅，角落里还摆放着齐全的物理模型和实验器材——从天体运行仪到电路实验箱，一应俱全，书架上则整齐码放着历年竞赛真题、专项练习册和各类参考资料，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与普通教室不同的、严肃而专注的氛围，连空气里都仿佛飘着公式和定理的气息，让人一走进来，就不自觉地收敛心神。
第一次集训，傅凌川因为家里临时发来一份需要他初步过目的家族企业文件，比约定的六点时间晚到了十分钟。
他抱着资料夹，快步走到教室门口，推开木门时，刻意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到里面已经开始学习的人。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他抬眼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沈星辰——她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那是整个教室采光最好的地方，傍晚的夕阳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金色的光晕，像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连她垂落的发丝都染上了温暖的光泽。
她面前的桌面上，摊着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真题解析》，书页已经翻到了中间部分，旁边放着一本写满公式的笔记本，红色、蓝色、黑色的笔迹交错，清晰地标注着不同的解题思路。
她右手的笔尖夹在指间，微微侧着头，正和坐在旁边的张教练低声讨论着什么，眉头轻轻蹙着，像是在纠结某个复杂的知识点。
傅凌川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节分明，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时，手腕轻轻转动，复杂的电路图、受力分析图和密密麻麻的公式在她笔下渐渐清晰，每一笔都精准有力，没有丝毫犹豫。
她的神情是傅凌川从未见过的、全然的投入，眼底还闪烁着一种近乎炙热的光彩，那是对物理知识的热爱，是对难题的执着，比平时课堂上的专注更多了几分鲜活的力量，像一簇小小的火焰，在她眼底跳跃。
那光芒，比数学课上她解出难题时的专注更甚，比物理实验课上她核对器材时的认真更亮，仿佛她整个人都在为自己热爱的事物燃烧，散发出耀眼却不刺眼的光芒，让人的目光一旦落在她身上，就再也无法移开。
傅凌川的脚步顿了一下，心头莫名一动，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慢了半拍。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底的异样，悄悄找了个离她不远的座位坐下——隔着两排课桌的距离，既能清晰看到她的身影，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他将资料夹放在桌上，拿出自己的竞赛资料和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上，手指握着笔，却第一次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目光明明落在书页上的公式里，思绪却总忍不住飘远，他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瞥向那个被阳光笼罩的方向，捕捉着她与教练交流时专注的侧脸，捕捉着她偶尔因为思路通畅而微微亮起的眼眸，捕捉着她低头演算时，阳光落在发梢上的细碎光点，连她偶尔轻轻咬一下下唇的小动作，都被他悄悄记在了心里。
集训的内容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攻坚战，空气里都飘着紧绷的气息，强度大到让人连深呼吸都觉得奢侈。
桌面上摊开的习题册边缘卷了毛边，每页都爬满密密麻麻的批注，红笔圈出的疑难点、蓝笔补充的推导思路交叠在一起，像一张织满挑战的网；每一道难题都像深海里盘踞的礁石，表面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绕不开的物理陷阱——可能是一个容易被忽略的临界条件，也可能是一步需要逆向推导的复杂公式，稍不留意就会在解题路上栽个跟头。
实验室里更是连呼吸都要放轻，金属支架上的仪器线路盘根错节，红的、黑的导线像缠绕的藤蔓，稍一扯错就可能引发短路；复杂的实验设计要求精准到毫秒的操作，从调节激光的入射角到记录数据的时间点，每一步都容不得半点马虎，有时候只是手微微抖了一下，导致光路偏移了0.1度，整个下午调试的成果就可能瞬间归零，只能从头再来。
就连午休那短短半小时的休息间隙，讨论都紧凑得没有半分喘息余地。
大家围坐在教室角落，手里攥着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每个人的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一倍，像是在跟时间赛跑，生怕错过某个能捅破难题窗户纸的关键思路。
有人刚提出一个疑问，立刻就有不同的声音接上来，粉笔在黑板上写得“沙沙”响，各种解题方法很快就占满了整块黑板。
但奇妙的是，在这里，平日挂在嘴边的分数和排名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那些曾让人辗转难眠的数字，此刻全都失去了吸引力。没有人再偷偷凑到一起，焦虑地对比试卷上的红勾数量；也没有人对着排名表反复计算自己的名次波动，琢磨着怎么能再往前挤一名。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公式推导的每一步、实验现象的每一个细节上——当看到示波器上跳出符合理论预期的波形时，有人会忍不住拍手；当终于算出与标准答案分毫不差的结果时，连嘴角都会不自觉地向上扬。
他们像一群执着的探险家，终于找到了传说中藏满宝藏的秘境，满心只剩对物理世界的探索狂热。那种纯粹的热爱，让难题带来的疲惫都变得不值一提，只觉得每多解开一个疑问，就离这个世界的本质更近了一步。
傅凌川很快就在这场高强度的思维碰撞里，发现了沈星辰身上更惊人的一面。她的知识储备深不见底，像是有一座私人图书馆藏在脑子里，无论教练提到哪个生僻的理论模型——哪怕是课本上只一笔带过的“麦克斯韦方程组拓展应用”，或是竞赛资料里才会出现的“相对论效应简化推导”，她都能立刻接出关键步骤，甚至还能补充不同教材里的推导差异，条理清晰得让周围的人忍不住停下笔，认真听她说话。
她的思维更是敏捷得可怕，反应速度快到让人惊叹。
往往教练刚在黑板上写下问题的雏形，粉笔尖离开黑板的瞬间，粉笔灰还没来得及落在讲台上，她就已经抬起头，眼神清亮得像盛着星光，语速平稳却字字精准地说出大致的解决方向：“可以先建立理想化模型，忽略次要变量，再用动量守恒定律初步推导……”话音刚落，不少人都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手里的笔立刻跟着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