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入“地下”的恋情，像极了在老墙根缝隙里悄悄攀援的藤蔓。见不到正午的烈阳，也吹不着旷野的风，只能在砖缝的阴影里，一点一点试探着舒展嫩绿色的卷须，把细弱的枝丫往彼此的方向缠。
可偏偏是这份见不得光的隐秘，让缠绕在一起的藤蔓愈发坚韧——每一次小心翼翼的触碰，每一回藏在暗处的依偎，都成了滋养根系的养分，让这份感情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扎得更深、缠得更紧。
傅凌川和沈星辰把这份感情当成了心尖上捧着的珍宝，连呼吸都怕惊扰了它。
他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片只属于两人的小天地：课桌上递过来的纸条要叠成独一无二的菱形，边角都要仔细压平，生怕别人看出破绽；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要设上双重密码，聊完还要习惯性地清一遍后台，连输入法的联想词都要手动删掉；就连偶尔在走廊里迎面撞见，那藏在眼底的笑意刚冒头，就得飞快地收回去，装作只是寻常同学般点头致意，擦肩而过时衣摆的轻微触碰，都成了只有彼此才懂的秘密。他们就靠着这些细碎又隐秘的瞬间，一点点维系着这份被现实压得沉甸甸，却也因此更显珍贵的感情。
可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目光，从来就没从他们身上移开过，像暗处的探照灯，执着地搜寻着任何蛛丝马迹。
林婉怡心里那点疑虑，就像梅雨季里受潮的霉斑，没因校园里两人“形同陌路”的表象消退半分，反倒在心底悄悄蔓延开来，顺着神经末梢往四肢百骸钻。
从前的傅凌川虽也沉稳，却总带着少年人该有的鲜活——聊起喜欢的球赛时眼底会发亮，说起有趣的事时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可近来他眼底的光像是被一层薄纱罩住了，连在她精心安排的社交场合里，那份应对得体的客套都透着股化不开的冷意。笑容弧度恰到好处，问候的话语滴水不漏，可眼神里没有温度，语气里没有真诚，像隔着一层磨花的玻璃，看得见模糊的轮廓，却怎么也摸不透内里藏着的心思。
她总觉得这份“安分”背后藏着猫腻，像平静的湖面下藏着暗流，必须找到更确切的证据，必须亲手掐灭那点可能死灰复燃的火星，才能让那颗悬着的心彻底落定。
周五的下午，阳光格外慷慨，把京城一中的红砖墙晒得暖融融的，校门口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碎金似的光斑落在地上，晃得人眼睛发花，一切都显得和平常没两样，连空气里都飘着放学前的轻松气息。
可街角那辆黑色轿车，却像一块突然沉在暖阳里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停在树荫下，车窗贴着深色的膜，把里面的动静遮得严严实实。
这一次，林婉怡没再选临街的咖啡馆——那个隔着玻璃窗还能看见路人、偶尔会有服务员打断的地方，不够私密，也少了点让人无处可逃的压迫感。
她直接用一个陌生号码发了条短信，字句简短，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把沈星辰约到了车里——一个四面封闭、连空气都仿佛会凝固的空间，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格外清晰。
沈星辰接到短信时，正趴在图书馆靠窗的桌子上刷题。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练习册上，把算式照得清清楚楚，笔尖在草稿纸上刚算出一个结果，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只有短短一行，可语气里的不容置疑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她的心上，让她指尖微微一顿。
握着笔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了点白，笔杆上的纹路都嵌进了掌心，可不过两秒，她又缓缓松开了手指，连呼吸都调整得平稳了些。
她早该想到的，有些事就像躲不开的雨，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逃是逃不掉的。
沈星辰把摊开的练习册一页页叠好，边角对齐，铅笔、橡皮、尺子都仔细收进笔袋里，拉链拉得轻轻的，动作平静得像只是要去操场散个步，看不出半分异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掠过书页时那细微的颤抖，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紧张；只有她自己清楚，每一个缓慢的动作背后，是怎样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悄悄点开和傅凌川的聊天框，手指飞快地敲下一串预设好的暗号——那是他们早就约定好的“紧急信号”，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几个特殊的符号。
信息发出去的瞬间，她仿佛听见自己心里悬着的石头轻轻落了一下，多了点底气。
做完这一切，她才背上书包，肩带调整到最合适的位置，脚步平稳地走出图书馆，朝着那个藏在街角阴影里、连风都似乎绕着走的约定地点走去。
黑色宾利轿车的车门被轻轻带上，“咔嗒”一声轻响，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车外市井的喧嚣——放学孩童的嬉闹、路边摊贩的吆喝、自行车铃的清脆声响——全都隔绝在外。车内是另一个世界，空间宽敞得有些过分，米白色的真皮座椅泛着冷冽的光泽，指尖稍碰便会沾上一丝凉意。空调冷气开得很足，出风口送来的风裹着一股浓郁的高级香氛味，那味道混杂着皮革的厚重气息，像一张细密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裹住人的四肢百骸，让人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窒息感，压得人胸口发闷。
林婉怡端坐在副驾驶后方的专属位置上，身姿挺拔得如同精心雕琢的人偶。她身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灰色高定套装，衣料挺括得没有一丝褶皱，连袖口的纽扣都擦拭得锃亮；颈间一条细细的珍珠项链，每一颗珍珠都圆润光洁，衬得她裸露的脖颈愈发白皙。
她抬眼对着车内后视镜，飞快地用指尖理了理鬓角垂落的碎发，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的眼影、哑光的口红、一丝不苟的眉毛——
完美得挑不出半分错处。可当沈星辰弯腰坐进后座，衣摆轻轻扫过座椅时，林婉怡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里，却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那目光像探照灯般锐利，从沈星辰肩头略显陈旧的帆布书包带，扫到她脚上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连她为了方便刷题而卷起的校服袖口弧度，都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带着几分无声的挑剔。
“沈同学，我们又见面了。”林婉怡率先打破车内的沉默，声音隔着微凉的空气传来，比上一次在咖啡馆时少了几分刻意伪装的温和笑意，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倨傲。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疏离感，仿佛不是在与同龄人对话，更像是在对下属下达指令，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星辰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攥了攥书包带，帆布的纹理硌着掌心，让她多了几分细微的支撑。
她只是微微侧过身，对着林婉怡的方向轻轻颔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阿姨好。”她刻意避开了林婉怡的目光，反而将视线转向车窗外侧——街面上的人影、商铺的霓虹招牌、缓缓驶过的公交车，全都在玻璃上飞快后退，形成模糊的光影。
她像是想借着窗外的热闹，躲开与对方过多的眼神交锋，毕竟，车内这份压抑的沉默，似乎都比林婉怡带着审视的注视要让人安心些。
林婉怡显然没打算和她兜圈子，见沈星辰这副“避而不答”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意，快得像错觉。
她抬手，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错辨的优雅，从身侧那个质感极佳的鳄鱼皮手袋里，再次拿出了那个熟悉的深棕色支票夹。金属夹扣在过分安静的车内轻轻弹开，发出一声“咔哒”的脆响，在沉闷的空气里格外刺耳。
她指尖捏着支票夹的边缘，轻轻一抽，便将那张早已填写好金额的支票取了出来——支票纸张厚实光滑，边角被仔细地磨过，没有一丝毛糙。只是这一次，她连“一点心意，希望你能收下”之类的表面客套都省去了，直接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捏着支票的一角，轻轻放在了两人之间的中央扶手上。
支票光滑的边缘微微翘起，上面用钢笔填写的数字在车内冷白的灯光下泛着刺眼的光，像一道无声的分割线，清晰地横在两人中间，将空气都划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