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仓内,黎明的微光与摇曳的应急光源交织,在众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那本摊开的识字课本,像一扇突然打开的窗,让他们窥见了布伦镇死水之下,更为深沉、也更为惊人的暗流。
“她们……在偷偷学习。”安梅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温柔,指尖轻轻拂过纸上那些稚嫩却认真的字迹,“莉娜,小安娜……还有这么多我们不知道名字的姑娘和妇人。”她抬头,眼中映着跳动的光点,“玛丽修女冒着的,是比海伦娜、安娜她们更大的风险。她在动摇这个体系最根本的基石——知识的垄断。”
白羽沫拿起一张学习记录,上面清晰地写着某个女孩的名字和简单的学习进度。他冷峻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教会将‘无知’包装成‘虔信’,将‘顺从’等同于‘美德’。识字,意味着独立思考的可能,意味着她们或许会开始质疑那些被强加的命运。这对马库斯之流而言,比任何所谓的‘巫术’更可怕。”
秦沐调整着眼镜,镜片上数据流光一闪而过:“根据记录频率和参与者的年龄跨度分析,这是一种有组织、有延续性的地下教育网络。其存在本身,就是对教会思想禁锢最直接的否定。风险系数极高,但参与者的坚持度……超出预估模型。”
沈枫沉默地注视着那本简陋的课本,粗糙的纸页,歪斜却努力工整的字迹,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在昏暗烛光下,玛丽修女压低嗓音授课时坚定的眼神,看到那些女孩和妇人们眼中对未知世界小心翼翼的渴望。这无声的抗争,比任何刀剑相加更显得惊心动魄。它揭示的真相,远比几封贪婪的信件、几份被压下的报告,更接近这个副本核心的黑暗。
“知识……才是他们真正恐惧的‘巫术’。”沈枫缓缓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每个人心里荡开涟漪。“玛丽修女留下的,不是指控某一个人的证据,而是指控整个体系的檄文。”
江秋不知何时又溜达回了光源附近,倚着一个堆满干草的木架,闻言嗤笑一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残忍:“所以那老秃鹫才急着要把所有不安分的苗头都烧成灰。毕竟,蠢货比较好管理,也比较好收割。”他指尖雾气缭绕,幻化成一个小小的人形,然后又被他自己随手掐散。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玛丽修女,”安梅语气焦急,“马库斯既然已经注意到墓园的异常,哪怕只是怀疑,也绝不会放过她!她比海伦娜更危险!”
沈枫颔首,目光扫过谷仓内斑驳的墙壁,仿佛能穿透它们,看到小镇上空凝聚不散的压抑。“玛丽修女必须找到并保护起来。但我们现在线索有限,直接搜寻风险太大。”他顿了顿,看向安梅,“你接触她时,她有没有留下任何暗示?或者,这些学习记录里,有没有不同寻常的名字、地点?”
安梅立刻重新仔细翻阅那些纸张,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秦沐和白羽沫也加入进来,三人快速而高效地检视着每一行字迹。谷仓内只剩下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这里!”安梅突然低呼一声,指尖点在一张记录纸的角落。那里用极细的笔尖,几乎像是无意识的划痕,写着一个模糊的单词,若不细看,很容易被忽略。“‘溪流’……这个词反复出现了几次,不像女孩的名字,也不像学习内容。”
白羽沫凑近看了看,眉头微蹙:“布伦镇附近只有一条季节性溪流,穿过镇子东边的林地,平时几乎干涸。”
“林地……”沈枫眼神一凝,“海伦娜的草药园就在那片林地边缘。那里地形复杂,易于隐蔽。”一个可能性在他心中形成,“玛丽修女会不会利用那里作为更隐蔽的教学点,或者……作为紧急情况下的藏身处?”
这个推测让众人精神一振。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向。
“事不宜迟,我和江秋去东边林地探查。”沈枫当即决定,“安梅,你留守,继续分析这些学习记录,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秦沐、白羽沫,保持对教堂和地牢的监控,尤其是马库斯的动向。刘嘉源、塔娜沙,你们负责谷仓外围警戒,确保这里的安全。”
分工明确,众人立刻行动。
沈枫和江秋再次潜入渐亮的黎明之中。小镇依旧沉睡,或者说,依旧在恐惧中屏息。东边的林地距离小镇中心有一段距离,越靠近,人工建筑的痕迹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疯长的野草和逐渐茂密的树木。空气变得清新,却也带着一丝荒野的凉意。
那条所谓的溪流果然几近干涸,只剩下河床中央一道湿漉漉的泥印,和零星几处小小的水洼。他们沿着溪流废弃的河床向上游搜寻,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的灌木丛、岩石缝隙。
“有痕迹。”江秋忽然蹲下身,指尖拂过河边一块大石边缘,那里有一小片被不小心刮掉的、极细微的苔藓碎屑,颜色还很新鲜。“不久前的,方向是往上游更深处。”
两人对视一眼,更加小心地循着那几乎不可察的痕迹向前。林地愈发幽深,光线被交错的枝叶切割得斑驳陆离。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小小的岩洞入口,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发现。
沈枫打了个手势,示意江秋在洞外警戒,自己则压低身体,悄无声息地靠近洞口。他凝神倾听,洞内传来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呼吸声,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玛丽修女?”沈枫用尽可能平和的声音,低声向洞内呼唤,“我们不是清算团的人。我们拿到了您藏在墓园的东西。”
洞内的呼吸声骤然停止,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然后,一个带着极度惊恐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声音,颤抖着响起:“……谁?你们是谁?”
“我们是路过此地的人,相信海伦娜女士是无辜的,也看到了您教女孩们识字的课本。”沈枫耐心地回答,没有贸然进入,“马库斯神父可能已经察觉到异常,这里不安全了。”
又是一阵沉默。随后,藤蔓被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一条缝隙。玛丽修女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阴影里,她的修女头巾有些歪斜,露出几缕汗湿的鬓发,眼神如同受惊的鹿,充满了血丝,但眼底深处,却依然残存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她仔细地、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沈枫,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当她看到沈枫眼中那份沉静与并无恶意的坦荡,以及他身后不远处,那个虽然姿态懒散、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江秋时,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了一点。
“你们……真的不是教会的人?”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
“我们若是,现在出现的就不会是言语了。”沈枫语气平稳。
玛丽修女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稍稍拨开更多藤蔓,露出了大半个身子。她的修女袍下摆沾满了泥土和草屑,显得十分狼狈。“我……我听到了一些风声,关于墓园……我害怕极了,就躲到了这里。这是……这是我们平时上课的地方之一。”她指了指岩洞内部。
沈枫这才注意到,岩洞虽然不大,但深处相对干燥,角落里甚至铺着一些干草,还有几块充当桌椅的平整石头,石面上有用炭笔写画的模糊痕迹。
“修女,您不能再回教堂了。”沈枫直言不讳,“马库斯不会放过您。”
玛丽修女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哆嗦着,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我知道……可是,那些孩子……那些想识字的女人……我……”
“活下去,才能继续教她们。”沈枫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或者说,只有打破这恐惧,她们才能正大光明地学习。”
玛丽修女怔住了,她看着沈枫,仿佛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打破恐惧?这可能吗?在这个被神权和男权牢牢掌控的小镇?
就在这时,江秋带着警告意味的低咳声传来。沈枫眼神一凛,迅速对玛丽修女道:“有人靠近。跟我们走,先去我们的临时据点,那里相对安全。”
玛丽修女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她看了看沈枫,又看了看外面隐约传来的、不属于自然的声音,最终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迅速从岩洞深处一个隐蔽的石缝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包袱,紧紧抱在怀里——那似乎是更多的手稿或者教学资料。
三人迅速离开岩洞,借着林地的复杂地形,向着与来人相反的方向快速撤离。江秋的雾气再次发挥了作用,巧妙地误导了追踪者的方向,掩盖了他们的足迹。
当他们有惊无险地返回废弃谷仓时,天色已经大亮。阴霾的天空下,布伦镇迎来了它的第二个白天,压抑的气氛却有增无减。
谷仓内,众人看到安全返回的沈枫、江秋,以及他们带回来的、虽然惊魂未定却安然无恙的玛丽修女,都松了口气。安梅立刻上前,扶住脚步有些虚浮的修女,递给她一杯清水。
玛丽修女紧紧抱着怀里的油布包袱,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与信念。她看着谷仓内这些陌生的、却愿意冒险帮助她们的面孔,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哽咽却清晰:“谢谢……谢谢你们……主一定会保佑你们这些善良的人……”
“保佑我们的,不该是某个虚无的神只,而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与行动。”白羽沫清冷的声音响起,他看向玛丽修女,目光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平等的审视,“您所做的一切,比任何祈祷都更接近真正的‘神圣’。”
玛丽修女愣住了,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在她过往的生命里,信仰是唯一的支柱,而此刻,似乎有另一种力量,在她心中悄然萌芽。
沈枫没有参与对话,他走到谷仓门口,透过缝隙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救下玛丽修女,只是第一步。马库斯发现玛丽修女失踪,只会更加疯狂。地牢里的海伦娜,铁匠铺的莉娜,藏匿的安娜夫人……还有那些记录在册、渴望知识的无名女性,她们的时间,都在一点点流逝。
他手中现在握有的,不仅仅是几份证明个人清白的证据,更有一份指向系统性压迫核心的证物——那本识字课本,以及玛丽修女这个活生生的、反抗规训的象征。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布满荆棘的悬崖边缘行走,需要极致的谨慎,也需要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亮出锋芒。
黎明的光彻底驱散了夜晚的黑暗,却未能驱散布伦镇上空的阴云。谷仓内,新的线索与旧的压力交织,蚀朔小队的成员们知道,真正的风暴,正在加速酝酿。
【小剧场:神圣的“教学资料”】
玛丽修女小心打开油布包袱,里面是更多手抄课本和笔记。
刘嘉源好奇探头:“修女,这都是您写的?太厉害了!”
玛丽修女腼腆一笑:“主要是孩子们学的……哦,还有这本,《常见草药图鉴与效用》,是海伦娜姐姐偷偷帮我画的,她说识字也要识物,才能不被蒙蔽。”
江秋挑眉看沈枫:“啧,枫枫,看看人家这教学资料,图文并茂,实践结合。比你那冷冰冰的压缩干粮式教学强多了。”
沈枫:“……闭嘴。”
安梅偷笑:“会长,你这算不算被公开处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