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纸灰雪下了整整七日。
顾无忧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些灰白色的碎片在风中打着旋,落在掌心便化作细小的傩面,又很快消散。每一片灰烬都带着淡淡的血腥气,那是从北狄大营方向飘来的——他们在焚烧战俘。
\"是《纸人祭》。\"白羽沫的折扇轻点一片灰烬,扇面上墨色的山水突然渗出暗红,\"北狄萨满在用活人扎纸兵。\"
沈枫的骨鞭垂在身侧,鞭梢银铃结了厚厚的霜。战术师望着灰烬飘来的方向,脖颈上的傩面烙印泛着不祥的青光:\"明日丑时...他们会放纸鸢。\"
顾无忧的剑突然轻颤。少年将军知道北狄的纸鸢不是孩童玩物——那是用俘虏的皮绷成骨架,鸢尾拴着人头,能飞三天三夜不落地。更可怕的是,纸鸢眼里嵌着从活人眼眶里挖出的珍珠,能在月光下看见百里外的动静。
城下的老兵们正在扎纸船。不是寻常的河灯,而是按朔方战船的样式,每一艘都插着小小的狼头旗。最年长的百夫长用颤抖的手在船头写字,写一笔,咳一口血——\"朔方军第三营赵大成\"。
\"要准备朱砂。\"沈枫的骨鞭突然自行展开,鞭身上的梵文在暮色中泛着金光,\"画三百六十张镇魂符。\"
白羽沫的折扇在雪地上划出个诡异的图案:\"不够...还得有引魂的戏...\"
祠堂的废墟前,那盏长明灯的火焰变成了青色。顾无忧伸手想添油,灯焰却突然窜高,映出灯盏里凝固的血——那不是普通的灯油,而是三百六十个英灵的心头血。灯芯也不是棉线,而是一缕银白的发丝,在火光中微微颤动。
\"他在养魂。\"白羽沫的扇尖轻点灯焰,\"用《目连救母》的戏文...\"
谋士的袖中滑出半张焦黑的皮影——是那晚戏台上的\"书生\"。皮影的关节处缠着红线,轻轻一扯,祠堂的断壁残垣间就传来\"咔嗒\"声,像是有什么在回应。
\"最痛的救赎...\"顾无忧的剑映着青白的灯焰,\"不是超度亡魂...\"
\"而是让逝者...\"沈枫的声音从灯芯里传出,\"亲手斩断执念...\"
子时的更鼓响了第一声。
长明灯的焰心突然拔高,青白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废墟。顾无忧看见灯焰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身影——都是战死的将士,他们在火中列队,沉默地望向北方。
第二声更鼓。
沈枫的骨鞭一节节立起,像银色的荆棘环绕灯盏。战术师将最后一张塔罗牌投入火中,\"星星\"牌上的光芒突然炸开,化作无数光点落在那些纸船上。船头的名字一个个亮起来,像是被星火点燃。
\"来了。\"白羽沫的折扇突然自行合拢。
护城河的水无端沸腾起来。不是热气蒸腾的那种沸腾,而是像有千万双手在水下搅动,发出粘稠的\"咕嘟\"声。水色渐渐变成暗红,水面上浮起残缺的兵器——都是战死者的遗物。
第三声更鼓刚落,水面上就浮现出人影。
他们穿着各式戎装,有朔方军的玄铁铠甲,有北狄人的狼皮袄,甚至还有普通百姓的粗布衣。所有亡魂都有一个共同点——心口处都有个窟窿,里面跳动着青白的火苗,和长明灯一模一样。
为首的亡魂摘下头盔,露出顾无忧父亲那张被火烧毁的脸。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只是从心口的火苗中分出一缕,轻轻飘向长明灯。
白羽沫的折扇突然炸开,三百六十根扇骨化作银针悬浮空中:\"他们在献祭魂火...\"
沈枫的骨鞭猛地刺入自己心口,黑血喷涌而出,却在空中凝成红线,将那些飘来的魂火一一接住。战术师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嘴角却挂着笑:\"沈肆...你算漏了...\"
长明灯的焰心突然变成纯白。那些被接引的魂火在灯盏上方盘旋,渐渐凝成个模糊的将军轮廓——玄铁铠甲,虎头护腕,腰间配着柄断剑。
\"祖父...\"顾无忧的剑\"当啷\"落地。
亡魂们突然同时跪下,从心口的火苗中捧出更多细小的光点——全是战死沙场的英灵!那些光点汇聚到将军周围,像星辰环绕明月。
沈枫的骨鞭寸寸碎裂,每一节骨头都化作银针,将英灵们的身影固定在灯焰中。战术师跪倒在地,黑血从七窍涌出:\"顾无忧...接住他...\"
少年将军伸出双手,穿过炽白的火焰。在触到将军虚影的瞬间,他看见了一幕幕记忆——祖父跪在祠堂,用断剑划开掌心;父亲将血淋淋的军牌按在长明灯前;三百六十个亲兵齐声高呼\"朔方军万胜\"...
\"最深的守护...\"将军的声音直接在顾无忧脑海中响起,\"不是同生共死...\"
\"而是以魂为灯...\"沈枫咳着血接上后半句,\"照你前行...\"
子时最后一刻,将军的身影渐渐消散。他最后看了顾无忧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眷恋、欣慰、释然...然后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剑身的英灵名字中。那些黯淡的名字一个个重新亮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长明灯终于熄灭了。灯盏里只剩下一撮银白的灰,和半片焦黑的\"星星\"牌。
白羽沫捡起那片残牌,牌背面的梵文还在发光:\"沈枫...你...\"
战术师已经昏死过去,心口的黑洞正在缓慢愈合。他的嘴角却带着笑,像是终于卸下了重担。
顾无忧的剑突然自己飞起,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剑光所过之处,血水退散,亡魂安息,连城墙上的裂缝都开始愈合。少年将军望向北方,那里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最长的路...\"他轻声说,\"不是归途...\"
\"而是带着逝者...\"白羽沫将残牌按在沈枫心口,\"继续活着...\"
【小剧场】
白羽沫:(数扇骨)亏到肉疼!
沈枫:(擦残牌)能卖钱?
顾无忧:(哽咽)是祖父的...
(残牌突然发烫)
顾老将军:(威严)叫爷爷!
白羽沫:(记账)精神损失费...
(扇骨敲他头)
沈枫:(藏进心口)归我了。
顾无忧:(微笑)祖父喜欢你。
(远处传来号角)
邪神:(暴怒)\"沈!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