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机归田垄
青牛村的晨雾里,记忆田的垄沟泛着湿润的黑,陈刚蹲在当年重生后第一次插秧的地方,指尖抚过泥土里的老根——那是龙谷稻最早扎下的须,虽已枯成褐色,却仍像只手,牢牢攥着块指甲盖大的天机轮碎片。
“这碎片在土里长了根。”陈兰举着把小锄头,小心翼翼地刨开周围的泥,露出碎片上的纹路:不是龙形光轨,是母亲的指纹,一圈圈绕着个“仓”字,“柳乘风哥哥说,天机轮的灵识早就融进了地脉,它不是法器,是你娘用血脉养出的‘田灵’。”
陈刚捏起碎片往起提,碎片突然扯动着什么,泥下传来细微的“咔哒”声。天机轮从粗布口袋里飞出,轮盘悬在半空,剩下的碎片顺着垄沟往这里聚拢,在晨光中拼出完整的轮廓——只是轮盘中央的龙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株稻苗,根须缠着无数细小的人影:前世咳血的自己、十二岁攥着口袋的自己、万域守稻人的笑脸。
“它在记你走过的路。”三叔公的守枢人玉镯突然裂开最后道缝,玉屑落在天机轮上,化作层薄土,“守义的手记里写过,真正的‘逆天’,是让神器认土为主,让仙途围着田埂转——你看这轮盘,现在多像块浸了水的稻种。”
远处传来陈禾的吆喝声,他正赶着头牛在翻地,牛背上的竹篓里装着新收的万全种,种粒上的记年纹映出他的动作:犁沟要直、下种要匀、覆土要松,全是陈刚教的农家规矩。这青年身上的血藤纹早已褪尽,粗布衫上沾着的泥,和当年陈刚的一样厚。
“陈家老宅的地基上长出‘认亲稻’了。”陈禾扛着锄头走来,裤腿上还挂着草屑,“刚哥你看,这稻穗弯的弧度,和记忆田的一模一样,柳乘风说这是地脉认了咱们陈家的种,不管以前犯过啥错,肯弯腰种地就是一家人。”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陈满仓的日记,纸页泛黄的最后几页,字迹歪歪扭扭:“……仓儿娘把最后颗稻种塞给娃时,我看见她往自己嘴里塞了毒土……原来她不是怕血藤派,是怕娃学坏……”墨迹被泪水泡得发晕,晕开的形状像颗发芽的稻种。
陈刚的指尖刚触到日记,天机轮突然剧烈震动,轮盘上的稻苗虚影猛地扎进土里,根须顺着地脉网往陈家老宅蔓延。陈禾手里的万全种突然飞起,落在天机轮扎根的地方,瞬间长出片新苗,苗叶上的记年纹同时亮起:有陈满仓年轻时插秧的样子,有母亲挡刀的背影,还有陈禾此刻红着眼眶的脸。
“连仇人都能长在同片田里。”陈兰的声音带着哽咽,她捡起片飘落的稻叶,叶上的纹路映出幅画面:百年后的陈家祠堂,供桌上摆的不是牌位,是个装满稻种的陶罐,罐口插着的稻穗,一半是龙谷稻,一半是万全种,“柳乘风哥哥说,这叫‘血脉稻’,能让后人看见祖宗的对错,比族谱管用。”
红脸汉带着护稻卫的修士们走来,他们的法袍下摆卷到膝盖,手里拎着新编的谷筐。“万域稻会的新规矩定好了。”红脸汉往天机轮扎根的地方撒了把星壤境的星尘,“以后每届稻会,都要从陈家选个种稻最好的后人掌勺,做顿‘认亲饭’,用记忆田的米、老宅的水、万域的菜,让大家记着:恩怨能埋进土里,稻子能长出新苗。”
陈刚突然弯腰,把完整的天机轮按进垄沟最深处,用黑土细细埋好。轮盘没入泥土的瞬间,记忆田的万合种突然齐齐弯腰,穗尖的记年纹连成片光带,在半空映出母亲最后的笑容:她站在青牛村的老槐树下,手里的粗布口袋敞开着,里面的稻种正往田里跳,颗颗都发着光。
“天机轮本就该长在土里。”陈刚拍了拍手上的泥,掌心的血契红光慢慢褪去,融入黑土,“它不是用来劈妖斩魔的,是用来记着:咱农家子的仙途,从来都在垄沟里,在稻穗上,在弯腰的每一下里。”
陈禾突然“噗通”跪下,对着天机轮扎根的地方磕了三个头,额头沾着的泥里,混着他的血珠。“刚哥,我替陈家列祖列宗给你赔罪。”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以后我就在这守着,看天机轮长出啥,看稻子能传到哪辈。”
柳乘风蹲在旁边,用树枝在泥里画了个圈:“我让百草盟的人在这搭个‘田神庙’,不供神仙,就供这截天机轮长出来的稻根,让凡俗的孩子知道,最好的神器是土坷垃,最强的仙力是汗水。”
日头升高时,记忆田的稻浪在风中起伏,天机轮扎根的地方,冒出株奇特的稻苗:根是天机轮的青铜色,茎是凡俗的青绿色,穗是修仙的银白色,谷粒上的记年纹里,前世的苦难与今生的圆满缠在一起,像根解不开的绳。
陈刚扛起锄头往田埂外走,青牛跟在后面,老伙计的蹄子踏过稻苗,留下的脚印里立刻长出新的须根。陈兰和陈禾跟在他身后,三人的影子在土路上拉得很长,像祖孙三代在田里巡埂,谁也看不出谁曾是凡俗,谁曾是仇敌。
“刚哥,晚上吃新米吧?”陈兰的声音轻快,“我用记忆田的水蒸,再拌点星壤境的星盐,就像你十二岁那年,娘给你做的第一顿龙谷稻米饭。”
陈刚的脚步顿了顿,望着远处的炊烟——青牛村的屋顶上,烟柱缠着万全种的稻穗虚影,往万域的方向飘去。他突然想起重生那天,攥着粗布口袋站在田埂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让稻子长得比屋檐高,要让日子过得比记忆甜。
如今,稻子不仅长满了万域,还长进了天机轮的骨血里;日子不仅甜在了嘴里,还甜进了地脉的根须里。所谓“逆天仙途”,到头来不过是把母亲的念想种进土里,看着它生根、发芽,看着它在仇人后代的手里,也能结出饱满的穗。
天机轮扎根的田垄上,那株奇特的稻苗正在抽穗,记年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新的刻度仍在生长,记录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最好的天机,是田埂;最硬的骨头,是稻穗;最长的仙途,是把每一步,都走在自己的土地上。
而青牛村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