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妲依偎在黎梦染怀中，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黎梦染垂落的墨发，将近日京城的大小风声，尤其是宫里几位皇子和朝中重臣的动向，条理清晰、巨细无遗地娓娓道来。她的声音娇柔，内容却干练精准，仿佛最精密的仪器。
说完正事，她眼波流转，媚意重新爬上眼角，带着点幸灾乐祸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凑近黎梦染耳边，呵气如兰：
“没良心的，说起来，你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夫——太子殿下，近日可是迷上了咱们醉仙居新晋的花魁‘怜月’姑娘，夜夜笙歌，流连忘返，都快把这当成东宫别院了呢！”
黎梦染闻言，面具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赞许：“哦？太子殿下倒是好兴致。好事啊。”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椅背，略一思忖，便道：“让怜月多用些心思，花样不妨多些，务必将咱们的太子殿下伺候得舒舒服服，最好是……迷得他神魂颠倒，心甘情愿替她赎身，迎进太子府去。”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算计：“东宫那块铁板，也是时候塞颗我们的棋子进去了。告诉怜月，做得漂亮点，少不了她的好处。”
苏妲吃吃地笑起来，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黎梦染的心口：“你啊~真是坏到骨子里了！不过……我喜欢。”
她歪着头，打量黎梦染，“怎么，终于打算甩了那草包太子，退婚了？也是，就那种货色，连给你提鞋都不配，怎么可能入得了你的眼。”
黎梦染任由她动作，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苏妲顿时来了兴致，像只好奇的猫，追问道：“哦？听你这口气，咱们眼光高过顶的黎大小姐，莫非还真有能入眼的了？快说是京中哪家的公子哥儿这般幸运？说出来，姐姐我好生替你打听打听，把把关~”
她的语气带着调侃，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实在想象不出，怎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身边这人。
黎梦染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挑，脑海里下意识地浮现出顾泽远那张苍白脆弱、却精致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庞，尤其是那双望着她时，带着期待、惶恐又执着的深邃眼眸。
那种极致的病态美和破碎感，混合着他身份带来的尊贵与易碎，确实……挺让人心生怜惜，甚至想亲手摧毁或独占。
“也不全对。”她淡淡开口，语气有些难以捉摸。
苏妲瞬间捕捉到她话里的松动，桃花眼蓦地睁大，满是不可思议：“不是吧？！你还真有看上的了？！快说！是谁？是哪路神仙能让你这铁石心肠动了凡心？”
“什么看上不看上的，”黎梦染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评论一件艺术品，“只是觉得……那张脸生得确实不错，看着顺眼罢了。”
“谁？到底是谁？”苏妲急切地追问，身体都坐直了些。
“顾泽远。”
轻飘飘的三个字从面具下吐出。
苏妲脸上的媚笑和好奇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足足愣了好几秒。随即，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啥玩意儿？！顾泽远？！那个……那个风吹就倒、药罐子里泡大的南宁王？！那个据说活不过二十五岁的病秧子？！”
她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上下打量着黎梦染，仿佛想确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不是……主子，您这口味……是不是有点太特别了？那确实是个美人胚子，脸没得挑，可那身子骨……您图啥啊？图他咳起来好听？图他走两步就得人扶？”
黎梦染对于她过激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透过黄金面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苏妲瞬间噤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苏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好吧……脸确实是顶顶好的……整个南诏国也找不出第二个那般颜色的……就是太短命了些，可惜了……”
黎梦染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站起身，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袍：“好了，消息我知道了。怜月的事，尽快去办。太子那边，尽快促成。”
“知道啦~”苏妲连忙应下，也跟着起身，又恢复了那副千娇百媚的模样，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袖子，“这就赶着走了？不多陪陪奴家？”
黎梦染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安分点。我走了。”
说完，不再留恋，身影一闪，便已消失在门外，只留下满室冷香和一脸复杂、兀自消化着“主子看上病秧子南宁王”这个惊天消息的苏妲。
三日后，约定的时辰。
黎梦染依旧是身简单的红衣，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缓步踏入茶楼雅间。
推开门，便见顾泽远早已端坐其中。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云纹锦袍，衬得他苍白的肤色愈发透明，仿佛易碎的琉璃。
听到开门声，他立刻抬起头，那双原本因久病而略显黯淡的深邃眼眸，在看到黎梦染的瞬间，倏地亮了起来，如同投入星子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毫不掩饰的欢喜和期待。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站起身，却因动作急了些，引发一阵低咳，苍白的脸颊泛起微红。
“黎姑娘……你来了。”他压下咳嗽，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和不易察觉的急切。
黎梦染走到他对面坐下，将白玉瓷瓶放在桌上，语气平淡：“南宁王久等了。”
听到这个疏离的称呼，顾泽远眼底的光芒微微黯淡了一瞬。他抿了抿苍白的唇，抬眸看向黎梦染，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请求：“黎姑娘……咳咳……我们……可否换个称呼？”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总是王爷姑娘的，显得生分。”
黎梦染挑眉，觉得有点意思，从善如流地问道：“哦？那王爷想如何称呼？”
顾泽远的心跳悄然加快，他凝视着黎梦染，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仿佛蕴藏着万千情愫，他轻声地、几乎是带着气音般地唤道：“染染……”
这两个字从他唇齿间溢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缱绻，与他病弱的气质奇异地融合，竟有种惊心动魄的撩人意味。
黎梦染微微一怔，倒是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她看着他那副期待又忐忑的模样，仿佛生怕被她拒绝的小动物，最终并没有出言反对，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虽然没有得到语言的回应，但看到她并未制止，甚至那细微的表情变化更像是默许，顾泽远的心中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填满，苍白的脸上也因此染上了些许真实的血色，嘴角上扬的幅度更加明显。
他得寸进尺，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更深的期待：“那……染染唤我泽远便可。”不再是冷冰冰的封号，而是独属于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