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城主凌霄子的仙识如同无形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流云驿的每一个角落,那带着惊喜与不容置疑的语气,彻底撕破了柳执事伪善的客套,将赤裸裸的觊觎摆在了台前。
院落内,空气仿佛凝固。
瑶光的手已然按在了剑柄之上,混沌魔罗剑意引而不发,如同即将出鞘的毒龙。东方明月与轩辕凤舞一左一右护在玄一身侧,冰火气息虽弱,却带着宁为玉碎的决绝。南宫婉将吓得小脸发白的阿月紧紧搂在怀中,织天罗盘在袖中微颤,推算着无数种可能,却皆指向绝路。
实力!终究是实力不足!若在全盛时期,区区一个镜玄城副城主,何足道哉?但此刻,他们重伤未愈,虎落平阳!
玄一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道果传来的刺痛。他深知,此刻绝不能露怯,更不能硬顶。对方是此地副城主,权势滔天,明着对抗,顷刻间便有灭顶之灾。
但他玄一,又何曾惧过以势压人?
他缓缓站起身,并未理会外面那咄咄逼人的仙识,而是对南宫婉温声道:“婉儿,为阿月整理一下衣冠。”
他的声音平静异常,仿佛只是要带女儿去赴一场寻常的宴会。这反常的镇定,让焦躁的瑶光等人微微一怔,也让外面那道仙识似乎顿了一下。
南宫婉立刻会意,强自镇定,细心地将阿月有些凌乱的银色发丝理顺,抚平她褶皱的裙摆。
玄一这才整理了一下自己染血的衣袍,尽管狼狈,脊梁却挺得笔直。他抱起虽然害怕却依旧信任地看着他的阿月,对瑶光等人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朗声道:
“既然副城主相邀,玄一岂敢不从。请带路。”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穿透院落禁制,传了出去。
外面沉默了片刻,随即,流云驿的大门无声洞开,两名身着银色仙甲、气息赫然达到合体期的仙将肃立门外,做出“请”的手势。态度依旧强硬,但少了那份直接动手的蛮横。
玄一抱着阿月,坦然迈步而出。瑶光、明月、凤舞、南宫婉紧随其后,虽伤势在身,但气势相连,竟也透出一股不容轻侮的底蕴。
在那两名仙将的“护送”下,一行人穿过镜面般的街道,朝着城池中心那座最为高大、宛如无数明镜堆叠而成的尖塔建筑——镜心殿走去。
沿途,引来不少巡天镜府修士诧异的目光。能让副城主亲卫护送,且其中几人明显伤势不轻,却气度不凡,尤其是那银发紫瞳的小女孩,灵韵天成,让人侧目。
镜心殿内,空间远比外界看起来更加广阔。穹顶高悬,仿佛蕴含星空,四周墙壁皆是光滑如镜,映照出无数个玄一等人的身影,给人一种无所遁形之感。
大殿尽头,一名身着深紫色星纹道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道人,正端坐于主位之上。他周身气息渊深似海,赫然是一位大乘后期的顶尖修士!正是副城主凌霄子。
其下首,柳明执事正垂手恭立,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见到玄一等人进来,凌霄子目光如电,瞬间扫过众人,在玄一身上停留一瞬,闪过一丝惊疑(此子伤势如此之重,根基却依旧给他一种深不可测之感),随即,目光便炽热地锁定在了玄一怀中的阿月身上。
“果真是纯净无瑕的太阴灵体!天佑我镜府!”凌霄子抚掌轻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小姑娘,不必害怕。我巡天镜府乃仙界正统,执掌天道秩序。你身负太阴本源,乃天赐道种,留在这凡俗之间实属埋没。入我镜府,拜入本座门下,他日成就不可限量,甚至有望执掌‘月轮镜’,成为一方镜主,岂不美哉?”
他直接开口招揽,仿佛已是囊中之物,完全无视了玄一等人的意愿。
阿月被他看得害怕,往玄一怀里缩了缩,小声道:“我……我不要离开爸爸……”
“爸爸?”凌霄子眉头一挑,这才正式将目光投向玄一,带着一丝审视与轻蔑,“你是她父亲?看你根基尚可,但伤势沉重,命途多舛,恐难护她周全。将此女交予镜府,乃是她最好的归宿。本座亦可赐你丹药功法,助你疗伤,算是了解这段因果。”
言语之间,仿佛施舍。
瑶光等人气得脸色发白,却强忍着没有发作,目光都集中在玄一身上。
玄一轻轻拍着阿月的后背,安抚着她,抬头迎向凌霄子那迫人的目光,嘴角竟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一丝讥讽的弧度:
“副城主好意,玄一心领。不过,小女的归宿,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哦?”凌霄子眼神一冷,“你待如何?莫非以为,凭你们几个伤兵残将,能走出这镜玄城?”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那两名合体期仙将气机勃发,锁定了玄一。
玄一却恍若未觉,只是平静地看着凌霄子,缓缓道:“玄一自然不敢小觑镜府威仪。只是,副城主可知,我辈修士,除却修为,尚有一物,名为——‘跟脚’?”
他话音一顿,不等凌霄子反应,继续道:“副城主觊觎小女太阴本源,无非是想培养一位能执掌‘月轮镜’的传人,增强镜府实力,亦或……讨好某位大人物?但副城主是否想过,能拥有太阴灵体为女的‘父亲’,又岂会是毫无跟脚的寻常散修?”
他这话说得含糊,却意味深长。
凌霄子瞳孔微缩,脸上的轻蔑收敛了几分。他确实被太阴灵体冲昏了头脑,此刻经玄一“提醒”,才仔细打量起玄一来。此子伤势虽重,但那沉稳的气度,面对他这大乘修士毫不退缩的胆魄,以及身边那几位明显不凡、甚至隐约带着逆劫气息(瑶光)的女子……的确不像是毫无背景之人。
难道……是某个隐世古族?或者……与那些该死的“逆劫者”有关?若是前者,倒也麻烦;若是后者……凌霄子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但旋即压下。没有确凿证据,贸然动手,若杀错了,引来其背后势力,也是泼天大祸!
玄一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知道敲山震虎起了效果。他趁热打铁,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小女年幼,离不开父亲。若副城主执意强留,说不得,玄一也只能捏碎家师所赐的‘虚空引’,请他老人家亲自来镜玄城,与城主大人理论理论了。只是不知,到时副城主……能否担待得起?”
虚空引?师尊?
凌霄子脸色微变。他看不透玄一的虚实,但“虚空引”这种东西,往往是那些古老强大存在赐予嫡传的保命之物,一旦捏碎,师尊瞬息可至!能培养出太阴灵体,其师尊又岂是易与之辈?至少也是与他镜府府主同级的存在!
他心中迅速权衡。为了一个尚未成长起来的太阴灵体,去赌一个可能存在的、极其恐怖的古老势力,值不值得?况且,此女既然已经出现,又在这镜玄城范围内,将来未必没有其他机会……
想到此处,凌霄子脸上瞬间冰雪消融,哈哈一笑:“小友说笑了!本座只是爱才心切,岂会行那强人所难之事?既然小友不愿,此事就此作罢。”
他变脸之快,让下方的柳明执事目瞪口呆。
玄一心中冷笑,面上却拱手道:“副城主深明大义,玄一佩服。”
“不过,”凌霄子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玄一,“小友等人伤势不轻,不如就在这镜玄城多住些时日,也好让本座尽一尽地主之谊,为诸位寻些疗伤圣药。待伤势痊愈,再行离去不迟。”
软的不行,便来软的监视吗?
玄一知道,对方并未完全死心,只是想将他们稳住,慢慢调查底细,或者寻找其他机会。
但眼下,这已是最好结果。他们确实需要时间和资源来恢复。
“既然如此,那就叨扰副城主了。”玄一坦然接受。
一场看似无法化解的危机,竟被玄一凭借莫测的“跟脚”和沉稳的气度,暂时化解于无形。
然而,无论是玄一还是凌霄子都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
镜玄城的水,因为他们这条过江猛龙(虽然暂时是病龙)的到来,已经开始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