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将菜畦温柔包裹时,那株向日葵的花盘已落了层薄霜。小安昨夜倚在花盘旁的拐杖,底端凝结着圈冰棱,棱上的纹路恰似花籽的螺旋排列,仿佛是寒气精心拓印出的生长副本。
渔排阿叔划着船送来海菜,网兜里还多了个铁皮盒。“孩子们托鸟儿捎来的‘声音罐头’。”他掀开盒盖,里面铺着晒干的油菜花瓣,“他们说,把住院楼的笑声腌在里头,埋进土里,就能长出会唱歌的花。”我蹲下挖坑,刚把盒子埋下,就听到泥土里传来细微响动——是昨天埋下的“双生根”在抽芽,银莲的白根与向日葵的黄根相互缠绕,在土里打了个精巧的结。
小安拄着拐杖走到菜畦边,裤脚沾的露水正不断滴落。他手里捏着片新摘的银莲叶,叶背用指甲刻了串小字:“第30步,花盘转了15度。”“李医生教我看生长表啦。”他把叶子塞到我手里,叶脉上的刻痕还泛着青,“每走五步,花盘就朝我这边转一度,像在丈量我们的距离。”我抬头望去,花盘果然比昨天更靠近些,最外层的花瓣扫过他的拐杖,带落的霜粒坠地,融成小小的水洼,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
正午阳光驱散了最后一点霜。解开红绳检查菜籽袋,发现绳结里缠着根细毛线,是从李医生白大褂上勾下的——今早他帮忙翻土时,袖口被竹篱笆勾出个小洞。这根毛线在绳结里绕了七圈,每圈间距,恰好是小安昨天多走的半步。
传声筒在竹篱笆那边滚动,带落颗小石子。小孙子举着竹筒喊:“蚯蚓在吃声音罐头呢!”他扒开泥土,铁皮盒缝隙里钻出几条蚯蚓,身上沾的油菜花瓣碎屑,正顺着虫体往土里钻,“护士说,等蚯蚓把笑声带到根须里,花就会唱‘小安加油’啦。”我把耳朵贴在花盘旁,果真听到茎秆里传来细微震动,节奏和小安练习走路的脚步声分毫不差。
李医生发来张土壤检测图:埋着“双生根”的区域,微生物活动轨迹呈心形。“孩子们说这是‘土地在心跳’。”他附带一段录音,是小安在菜畦边数步数的声音,数到“十五”时骤然停顿——录音的停顿处,正对应土壤图中心跳的间隙。我往土里插了根芦苇管,立刻听到地下传来“咚咚”轻响,好似无数粒种子同时发芽。
傍晚的风裹挟着潮气,海菜绳上的渔网突然下沉。原来是白翅鸟雏鸟在网眼里搭了新巢,巢里铺的碎布,是从孩子们病号服上剪下的,布纹里的消毒水味,正顺着藤蔓往花盘蔓延。小安伸手去摸雏鸟,指尖刚触到绒毛,花盘就“哗啦”抖落一片花瓣,落在他手背上——花瓣纹路里,还留着他昨天按过的指印。
手机亮起时,夕阳将河面染成橘红色。护士发来段视频:住院楼的孩子们正对着玻璃罐呼喊,声音顺着海菜绳飘向星蜜河,罐口的红绳在风中打了个结,形状与向日葵花盘的螺旋完全一致。“他们说,等星蜜河的花收到声音,就会顺着绳子把回声送回去。”
我和小安坐在菜畦边,望着那朵向日葵在暮色中轻轻摇晃。花盘中心的“安”字被夕阳镀成金红,埋声音罐头的地方,冒出个小小的绿芽,芽尖顶着片半透明的新叶,叶面上的纹路,一半是住院楼的窗户模样,一半是星蜜河的河道图。远处白翅鸟群正朝这边飞来,翅膀带起的风里,似乎夹杂着细碎的笑声——泥土里的回声,终于顺着花茎,抵达了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