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球里的“啵”声落定的刹那,星脊山的风突然转了向。往常见了雪就躲的山风,竟裹着细碎的暖意往鼓包这边涌,仓顶积雪被吹得簌簌落,在地上积成圈带着金红液珠的细沙。
扎玉米壳辫的孩子刚要伸手去碰光球,就见那鸽子蛋大的光团突然往下一沉,“滋啦”一声钻进雪层深处。原地的鼓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下去,露出发着淡白微光的土地,像块被月光浸软的棉絮。
“它钻哪儿去了?”小孙孙举着竹片追上去,竹片上的蜜色液珠刚触到地面,就被那片微光吸了进去。土里随即传来阵轻快的“叮咚”声,像是有人在底下敲着碎瓷片编调子。
街坊奶奶往陶片埋着的地方撒了把星草籽,籽儿刚沾土就发了芽,嫩茎弯弯曲曲地往鼓包中心凑,芽尖上顶着的露珠里,竟浮着行极小的字:“等春信来拆”。她笑着拍了拍手上的土:“这是给开春的信呢,得让融雪捎着走。”
影族使者的对牌突然发烫,藤架上新抽的两瓣叶子卷成了筒,筒里滚出颗芝麻大的光粒。他将光粒倒在掌心,光粒立刻舒展开,变成张薄如蝉翼的纸,纸上的字迹是用桂花泥写的,墨迹还带着湿意:“玉米仓的酒该醒了”。话音刚落,星脊山玉米仓的方向就传来阵“咚”的闷响,像是最老的那只酒坛在伸懒腰。
孩子们顺着山梁往玉米仓跑时,积雪正顺着刚才酒气画出的线往下淌。那些融化的雪水汇在一起,竟在地上聚成条亮晶晶的小溪,溪水里漂着无数光粒,每个光粒里都裹着个模糊的影子——有的是玉米在穗上摇晃,有的是桂花落在陶罐沿,还有的是瓷碗与陶片相碰的刹那。
“快看!”小孙孙突然指着仓顶,梁上最末那只酒坛的坛口,正往外冒淡紫色的雾,雾里飘着根星草绳,绳头系着片半透明的玉米叶,叶上用金红液珠写着“启”字。扎玉米壳辫的孩子踮起脚够到叶绳,轻轻一拉,整座玉米仓突然“嗡”地颤了颤,所有酒坛的封口都“啪”地弹开,涌出的酒气与山风撞在一起,竟凝成串透明的铃铛,在梁上叮叮当当地响。
影族使者追到仓门口时,对牌上的藤架图案已爬满了整面牌。新抽的藤蔓上结了个小小的花苞,花苞里隐约能看见个“甜”字的轮廓。他望着仓里飘出的紫雾笑了——这信不用拆也知道,等融雪漫过东崖的鼓包,土里藏着的声儿,定会顺着酒坛的香,漫成整座山的春天。
夜里的雪又下了起来,只是这次的雪片落在手上是暖的。孩子们趴在仓门口数酒坛上的玉米纹,数着数着就睡着了,梦里全是光球钻进土里的“滋啦”声,和融雪流过陶片时,那声轻轻的“拆信啦”。
天快亮时,玉米仓后墙的裂缝里突然渗出金红色的液珠,顺着墙根往鼓包的方向爬。液珠滚过的地方,冻硬的土地裂开细缝,缝里钻出些半透明的根须,根须上缀着极小的灯笼,照得地下的光粒愈发透亮。街坊奶奶披衣出来查看,发现昨夜撒下的星草已长到半人高,草叶上的露珠全变成了信封的模样,封口处沾着片干玉米叶。
“这是要往天上寄信呢。”她摘下片露珠信封,指尖刚触到玉米叶封口,露珠就“啵”地炸开,化作只光蝶往东边飞去。光蝶飞过的轨迹上,积雪簌簌消融,露出底下藏着的石片,石片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去年秋收时孩子们的涂鸦。
影族使者的对牌突然剧烈震动,花苞“啪”地绽开,露出里面裹着的金粉。金粉飘到空中,聚成行流动的字:“西坡老槐树醒了”。众人往西边望去,果然见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冠上,积了整夜的雪正往下掉,枝桠间冒出点点绿芽,芽尖托着光粒,像举着无数封待发的信。
扎玉米壳辫的孩子突然发现,自己辫梢的玉米壳竟泛出淡金色,凑近了看,壳上布满细密的纹路,拼在一起竟是幅星脊山的地图,地图上所有鼓包的位置都标着小小的“拆”字。小孙孙的竹片也变了模样,竹节处生出嫩芽,嫩芽缠着根光绳,绳尾系着片发光的陶片,陶片上的纹路正慢慢舒展,像在写着什么。
雪还在下,却已有了融化的暖意。玉米仓的酒气混着泥土的腥甜漫上山梁,那些藏在雪里、土里、叶里的信,正借着融雪的湿润悄悄舒展。或许到了开春的某个清晨,整座星脊山都会听见拆信的脆响——那是光粒炸开的声音,是酒坛伸懒腰的声音,是所有藏了一冬的秘密,终于要开口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