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藤架,糖丝巢在地上投下网眼似的光斑,星虫们出发时留下的空巢里,还沾着没来得及清理的玉米须,被风一吹,像细小的金绒在光里飘。小孙孙蹲在藤架下数光斑,忽然发现有片光斑在慢慢动——原是糖藤新抽的卷须,正缠着片落下来的槐叶往上爬,叶面上还留着影族使者昨夜滴的忆糖浆,被阳光晒得透亮,像块嵌在叶肉里的琥珀。
“叶上有字!”他扒着藤架站起来,槐叶被卷须拉得轻轻晃,叶背朝上的地方,竟有几行淡金色的印子,是被糖浆浸过的星草茎压出的痕迹:“糖罐里的忆糖浆结了晶,像东崖的星星落在玉米壳里。”
苏一凑过去看,指尖刚碰到槐叶,卷须突然松了劲,叶尖垂下来,露出叶梗上系着的根细麻线,线尾拴着颗比米粒还小的石子,石面光溜溜的,是星脊山特有的青灰色。“是星虫带回来的吧?”她把石子放在手心,石子上还沾着点湿意,像是刚从星脊山的晨露里捞出来的。
街坊奶奶正在檐下翻晒玉米壳,听见动静回头笑:“星虫送信快,回信也急呢。”她手里的玉米壳晒得半干,边缘卷成波浪形,内侧结着层薄糖霜,是前几日装忆糖浆时留下的。“你们看这个,”她举起片壳,壳凹处盛着颗圆滚滚的东西,“今早翻糖罐时发现的,星脊山的孩子们把玉米粒泡在忆糖浆里,竟养出了这小玩意儿。”
那是颗裹着糖衣的玉米粒,却在糖衣里发了芽,嫩白的芽尖顶着点青,像蜷在甜梦里的小虫子。林夏小心地把它放进装赭石泥的陶罐,刚埋好土,芽尖就轻轻颤了颤,像是在认新家。
影族使者坐在老槐树下补竹管,竹篾在他膝头翻飞,忽然停下手往巷口望——星尘蝶们正成群结队地往回飞,翅膀上沾着些淡紫色的粉,落在藤架上,粉粒簌簌往下掉,在糖丝巢上堆出小小的紫雾。“是星脊山西坡的星雾花,”他捻起一点粉凑到鼻尖,“这花只在午后开,孩子们定是趁着花期,让星尘蝶捎来的。”
粉粒落在地上的光斑里,竟慢慢晕开,变成一个个极小的图案:有的是三个小人手拉手,有的是星虫驮着竹管飞过山,还有个最清晰的,是座矮矮的石屋,屋顶插着根星草茎,茎上挂着串糖包——正是星脊山孩子们住的石屋模样。
“它们在画地图呢。”林夏数着地上的图案笑,星尘蝶还在不停地落,粉粒组成的线条顺着巷口往外延,像是在指引往星脊山的路。有只星尘蝶停在她肩头,翅膀抖落的粉沾在她袖口,竟慢慢凝成颗小糖珠,舔一口,带着星雾花特有的清苦甜,像掺了山风的味道。
日头偏西时,藤架上突然传来“扑棱”声——是今早出发的星虫们回来了。领头的那只最大的星虫,背上的竹管鼓鼓囊囊的,刚落在巢边就打起滚,竹管里滚出把星草籽,每粒籽上都裹着层糖,落地就顺着石阶的缝隙钻,眨眼间冒出针尖大的绿芽。
小孙孙抢着去够另一只星虫的竹管,管塞是用星雾花瓣做的,一拔开就飘出股凉丝丝的香。里面没有星草叶,只有块被啃得坑坑洼洼的玉米饼,饼上留着小小的牙印,边缘还沾着点星脊山的黑土。“是孩子们咬过的!”他举着饼跑向街坊奶奶,“他们定是说,这饼的甜,和我们的玉米糕一样呢。”
苏一拆开第三支竹管时,指腹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蹭了蹭——是团用星草绒和糖丝缠成的小球,解开来看,里面裹着片晒干的野山楂叶,叶上用山泉水写着暗红的字:“山楂红了,串在星草藤上,等你们来尝酸里的甜。”叶底还压着颗山楂核,被磨得光溜溜的,像颗小玛瑙。
影族使者的竹管里藏着更特别的东西:半块东崖的赭石,石上被孩子们用指甲刻了个歪歪扭扭的“等”,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星虫,触须拉着根线,线的另一头是个更小的人影。他把赭石贴在眉心,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送他出门时,也是这样在石片上刻字,说“字会跟着风跑,跑到想的人心里去”。
暮色漫上来时,大家把带回的东西都摆在星毯上:裹糖的星草籽、带牙印的玉米饼、山楂叶、刻字的赭石,还有星尘蝶翅膀上抖落的紫粉。暖光漫过这些物件,糖珠开始融化,顺着星毯的纹路往下淌,在边缘汇成小小的甜水洼,洼里映着藤架的影子,像把浸在糖里的梳子,正慢慢梳拢两地的牵挂。
星虫们趴在巢里舔羽毛,有的肚子圆滚滚的,想必是在星脊山吃了不少甜。那只蛰过苏一的小星星虫,正把山楂核往糖丝巢深处塞,塞完又钻出来,用触须推着颗星草籽往她脚边送,像是在说“这是给你的”。
苏一弯腰拾起籽,指尖沾着的糖渍蹭在籽上,竟让那点绿芽又长高了些。她忽然明白,那些被星虫、星尘蝶驮来驮去的,哪里只是物件——是孩子们咬过的饼香,是山楂叶上的酸甘,是刻在石上的等待,是每颗糖珠里藏着的“我在想你”。
夜风又起,藤架上的糖丝巢轻轻摇晃,里面藏着的星草籽开始发芽,顺着巢壁往外爬。林夏往巢里撒了把新磨的玉米粉,心想明天这些芽定会爬得更远,像无数条细细的线,一头拴着院里的甜,一头拴着星脊山的盼,在风里慢慢牵成结,再也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