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泉的水流突然加急时,孩子正蹲在泉边整理线团。散开的金线被卷进漩涡,在水面织出张薄薄的网,网眼间浮着些细碎的纸角——是桃花笺的碎片,被水流泡得半透明,上面的针脚却还牢牢缠着银莲花蕊,像谁把没写完的信撕碎了,又舍不得真的丢掉。
“是往远处漂的信!”街坊奶奶捡起片最大的纸角,上面的“念”字只余半划,笔画里的星蜜却还在发亮,顺着指尖往泉里滴,滴过的地方,水面突然浮出个竹制的小筏,筏上捆着个布包,包角绣的光鱼尾巴,正和线团上的新线缠在一起。
孩子解开布包,里面是叠空白的桃花笺,每张都用金线缝了边,边角处压着颗银莲花种籽,籽壳上的纹路和菜畦里的能对上。他往笺上呵了口气,纸面突然显出淡淡的字痕——是用新泉的水写的,混着星蜜的甜,凑近了闻,竟有股远方的风里带的草木香。
“要顺着水流寄出去。”街坊奶奶往笺上撒了把菜畦的土,土粒落在纸上,立刻晕出片褐色的底,“她总说,种籽能顺着水找着同路的人,就像当年陈阿婆的菜籽,隔着千里也能扎下根。”话音刚落,泉里的小筏突然自己动起来,载着桃花笺往荒地深处漂,筏尾的金线在水面拖出条亮闪闪的轨迹,像封会发光的信。
菜畦的三十七株银莲花突然往泉边倾斜,花瓣上的信句被水流冲散,化作无数个细小的字,附在银莲花的种籽上,顺着新泉往更远的地方漂。孩子追着种籽跑,发现每粒种籽都裹着片桃花笺的碎角,漂过的水面,浮出个模糊的影子:穿青布衫的人蹲在泉边,把写满字的笺纸折成小船,往里面塞了把菜畦的土,说“带着土的信,到了远方也认得家”。
祠堂的新牌突然发出“嗡”的轻响,牌面的光鱼对着泉的方向摆尾,甩出的金线缠上漂远的种籽,在半空拼出张地图,上面标着无数个小点,有的在山外的城镇,有的在更远的平原,每个点旁都用星蜜写着“等”字,和陈阿婆菜籽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是各地的菜畦。”街坊奶奶指着最近的那个点,“邻县医院的阳台菜畦,小宇正在那儿浇水呢。”她往泉里丢了片银莲花瓣,花瓣顺着水流漂,漂到地图的小点处,突然化作棵幼苗,苗叶上的针脚印里,浮出张新的桃花笺,上面用童稚的字迹写着“收到啦”,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小宇的笔迹。
泉底的光鱼影突然聚成团,吐出个陶制的小瓶,瓶塞是用九叶苗的茎秆做的,拔开时,里面飘出缕青布丝,丝上的针脚印里,裹着三十七粒菜籽——是陈阿婆寄来的那种,每粒都用蓝靛染着新的字:“远方的地,也能种”。孩子把菜籽撒进新泉,水流立刻带着它们往四处扩散,漂过的地方,荒草里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是银莲花的新芽,芽尖顶着的露珠里,映着南方小城的菜畦。
暮色漫过荒地时,新泉的水面漂满了桃花笺折的小船,每只船上都载着颗种籽,顺着水流往山外的方向去。街坊奶奶往泉里浇了勺星蜜,水面突然亮起无数光点,像有人在远方点燃了灯,光点连成线,从菜畦一直延伸到天边,像条用信铺成的路。
孩子摸着泉边新冒的银莲花芽,突然明白这些顺流而下的种籽从不是普通的种子,是有人把田园的暖、牵挂的念,都种进了水里,让水流当信使,让种籽当信纸,告诉每个远方的人:无论走多远,菜能扎根的地方,就是家;能收到种籽的地方,就有等待的暖。
新泉的水还在“哗哗”地往远处流,载着桃花笺的小船越漂越远,船尾的金线在水面拖出的轨迹,像无数个未完的省略号。山巅的风铃声顺着水流飘过来,带着远方的回信——是菜苗破土的轻响,是新针脚绣进布的微声,是每个收到远方信的人,在心里悄悄说的那句:“收到了,我们也在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