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气呼呼地回屋。
她一屁股坐在床上,满脑子还是傅以安。
他的脸、他的声音、他滚烫的体温,一遍遍在她眼前闪现。
她一骨碌爬起来,换上干净睡衣,径直走向曲秋娥的房间。
曲晚霞将脸深深埋进孩子温软的脖颈里。
她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眼皮沉重地合上。
可傅以安这病,真不是闹着玩的。
他烧得更厉害了,整张脸红得发紫。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咳出了血。
曲晚霞急了。
她生怕他真烧糊涂了,赶紧让曲颂邺火速去请村里的老医生。
老医生背着药箱,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进屋子。
他坐在床边,轻轻搭上傅以安的脉门。
“郁结于心。”
他慢悠悠道。
“这孩子,心里有大坎儿,气都堵死了,血走不动,才淤在肺里。”
吐血?
那是瘀血在往外排,反而是好事。
“排出来了,路通了,病才好得快。你们别慌,按方子吃药,静养着,熬过去就好了。”
他开了一堆药,说要好好歇几天。
曲晚霞一听这话,火气蹭地就往上冒。
“钱叔,有没有那种,又苦又辣,喝了让人翻白眼,但又死不了人的药?您药方里多加点,改天我上山挖药材,双倍补您。”
曲颂轻小声问道。
他眼巴巴瞅着钱老头。
只要别出人命,哪怕让傅以安在床上躺三个月,天天拉肚子,那也是老天开眼!
曲颂邺连忙点头。
“对对对!您尽管加!加得越狠越好!我们空了就上山,黄精、茯苓、天麻,您点名要啥,我们挖够了立马给您送去!”
钱老头气得胡子直抖。
“你们当我是老神仙?手一挥就能变出毒不死人却能折腾死人的药?我这是医馆,不是炼丹炉!啥药都能给你配?你们这是要我当江湖郎中,还是逼我走歪门邪道?”
“行了!药我开好了,谁去卫生所取?来个人跟我走!”
话音刚落,人就往外走。
这老头就这样,脾气怪归怪,说话难听,下手却从不伤人性命。
他骂人比药还苦,可救人比菩萨还灵。
可问题是,谁去拿药?
这药一拿到手,就得回来煎,端去给傅以安喝。
那家伙现在病恹恹的,谁也不理,只认亲妈喂的饭。
可他妈在镇上亲戚家走不动,一时半会回不来。
这药要不及时喝,他肯定又喊“你们要害我”,闹得鸡飞狗跳。
上次曲大嫂给他送粥,碗没端稳洒了一点。
他当场翻脸,说她咒他“泼汤泼水,断子绝孙”,吓得人家几天不敢进他屋。
“猜拳吧。”
曲颂邺憋了半天。
两个哥哥站在旁边,一个低头搓手,一个望着天。
结果……他输了。
从他蔫头耷脑地出门,到捧着药包回来,嘴里就没停过。
“狗东西……装病装上瘾了是吧?以为躺着就能当皇帝?药都给你抓了,还嫌不够苦?老子巴不得你喝完直接上西天!”
“你爹当年砍柴摔断腿,都没哼一声,你倒好,喝口药就跟遭了凌迟似的,嚎得全村鸡都不下蛋!”
“装什么虚弱?昨儿我还看见你蹲墙角偷吃咸鸭蛋!油都抹到嘴角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喝药喝到没胃口?”
脏话连成一片,全是冲着傅以安去的。
曲晚霞忍不住提醒。
“你骂归骂,别捎上他爹娘。人老两口子一辈子老实本分,没得罪过谁,不能因为他一人作恶,连祖宗都骂了。”
曲颂邺一听,嘴巴张了张,愣住了。
不是他不想骂了,是他。没词了。
农村骂人,讲究的是从祖宗十八代骂到生孩子没屁股。
可现在突然要绕开这两条红线,他脑子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他盯着药包,一脸茫然。
“你……你……你就是个药罐子!”
说完自己都臊得脸红。
曲聆野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个病歪歪的男人。
他伸手拽了拽妈妈曲晚霞的裤脚。
“妈,他……他真是我跟小鱼儿的亲爹?”
他们可是从小跑跳打闹、爬树翻墙,连村口那条最烈的狗都敢追着咬。
可眼前这个人,别说动了,连眼睛都没怎么睁开。
曲晚霞没有立刻回答儿子的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
“你去照照镜子。”
曲聆野一头雾水。
但他还是半信半疑地转身走向堂屋角落里的穿衣镜。
等到他站定在镜前,仰头一望,他愣住了。
镜中的自己,眉眼、鼻梁、唇角,都和床上那人如出一辙。
不是亲的?
鬼才信!
他撇了撇嘴,扭过头不去看镜子。
“谁家当爹的这么窝囊,整天躺在那儿装死,还要人喂药擦身,净拖后腿?有这种爹,我都嫌丢人。”
话音未落,旁边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曲秋娥蹦蹦跳跳地从厨房门口探出脑袋,手里还攥着一根糖葫芦。
她年纪小,听不懂哥哥嘴里那些词是什么意思。
只看到哥哥一个人杵在镜子前发呆,便以为他又在找什么东西。
她哒哒地跑进妈妈房间,一把将梳妆台上的圆面铜镜抱了下来。
“哥哥!镜子我给你拿来了!”
曲聆野猛地回头,看见妹妹抱着镜子摇摇晃晃地走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你这傻丫头!”
“以后我非得把你拴裤腰带上不可!不然哪天被人用一颗糖就拐跑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呢!”
曲秋娥眨巴着大眼睛,完全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发火。
那边,曲父曲母早就站在门口看得清清楚楚。
曲母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几个杵在这儿当木头桩子看西洋景呢?他是能飞升成仙还是肉身渡劫?饭不做了?地不扫了?柴也不劈了?你们脑袋里装的全是糠啊?风一吹呼啦呼啦响!”
这话一出,曲颂霖、曲青禾还有两个表哥全都吓了一跳。
厨房没人做饭,药锅也没人看着,曲母气得直跺脚。
“这群没良心的崽子!”
“整天躲着不想干活!”
这几天,家里就没一天消停过。
喂药这事,干脆靠猜拳决定,谁也不想碰这个烫手山芋。
能躲一天是一天,反正他活着也说不出话,死了还得担责,谁沾谁倒霉。
每次喂药的时候,都是强行操作。
几个人围上去,一人按手一人按腿。
曲聆野捏住傅以安的下巴,另一只手端着药碗往他嘴里倒。
看他吞得慢,急得直跺脚,干脆伸手使劲晃他肩膀,催得他连连呛咳。
曲晚霞每每站在一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悄悄拉住曲母的衣袖。
“这要是真呛死了……咱家可就摊上人命了啊……官府查下来,谁都逃不掉。”
可怪就怪在这儿。
明明所有人都觉得这人活不过三天,但他偏偏命硬得很。
更让人震惊的是,仅仅过了两天,他居然能下地走动了。
这天一大早,曲晚霞拿着马桶去后院上厕所。
推开茅厕门,刚蹲下,忽然听见屋子那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抬头一看,整个人怔住了。
只见傅以安正从东厢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只粗瓷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