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嘟囔着,语气里没有半点责怪,反倒全是宠溺。
“你当你肚子是铁打的?真当自己是钢筋水泥?”
曲晚霞白他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恼意。
想再掐一把他的腰侧出气。
他身子一偏,敏捷地躲开了。
她的手落空,指尖却无意间擦过他侧腹的皮肤。
傅以安闷哼一声,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低喘,眼神瞬间变了。
曲晚霞也傻了,心头猛地一跳,赶紧抽回手。
“是你自己躲的!”
她声音发虚,却强撑着辩解。
“关我啥事!”
他哑着嗓子回了一句,语气里竟藏着一丝隐忍的笑意。
说完她转身就跑。
傅以安原地站了两秒,深吸了两口长气。
随即抬腿追了上去。
转眼就回到了晒谷场。
场地上已零零散散站了不少人。
老老少少三五成群地聚着。
曲父说,晚上全村人都得去晒谷场集合。
杨曼和傅纳川自然跑不掉。
俩人忙了七八天。
手黑了,脸也糙了。
指甲缝里还嵌着晒脱的泥皮,精气神儿没刚来那会儿足了。
走路时脚底板发软,腰杆也挺不直。
可脸上还挂着笑,毕竟活是干完了,心也踏实了。
可一抬眼,看见曲晚霞局促地站在那儿,手指绞着衣角,脖颈微缩。
傅以安甚至还闲适地拍了拍裤脚的灰,神情从容。
杨曼立马精神了,眼睛一亮,胳膊肘一顶傅纳川,力道不小,差点把他顶个趔趄:
“你瞅瞅你家那小子,准是又使坏去了!看你那副淡定样,八成又惹晚霞不自在了!”
姑娘是要哄的。
偏他一张嘴,能把人活活气死。
明明心里有数,偏偏不表现出来,冷脸一张,装什么清高。
傅纳川无奈地揉了揉被撞疼的肋骨。
“小孩儿的事,你少掺和。”
“你嫌我管得多?”
杨曼立马瞪眼,嗓门一提,引得边上两位大娘侧目。
他赶紧换上笑脸,声音压低。
“我是怕你累着。现在他名分有了,婚也定了,日子也看得见,要是还学不会讨好人,晚霞不答应,只能说明他没本事。”
“咱别插手,让他们自己磨合去。情分这东西,强求不来,得靠他们自己走。”
杨曼想想,觉得也对。
“自找的,怪谁?”
那小子以前嘴硬得像铁,见了晚霞连正眼都不给。
背地里却偷偷打听她爱吃啥、怕啥、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活该被人治治,看他还端不端那副冷脸。
曲红梅也瞧见了,远远站在人群边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真是个没皮没脸的命,从小到大被人捧着护着。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受尽冷眼,忍饥挨饿。
而那个娇滴滴的曲晚霞,却能站在众人中间,被人捧着,护着。
曲二婶瞧她眼神不对,心头一紧,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狠狠掐了她两下胳。
“你给我安生点!全村人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教出个蛇蝎心肠的妹子!”
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你再惹事,别说你哥嫂容不下你,我亲自把你扫地出门!你自个儿掂量掂量,你现在这身份,肚子里还有孩子,以后怎么活!话撂这儿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话听着狠,可曲二婶心里酸得发苦。
她就这一个闺女,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如今却闹得这般难堪。
每每想起曲红梅做的事,她胸口就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真真儿是又气又心疼。
气的是,女儿不知轻重,做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
疼的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狠。
她没像曲家爸妈那样,把曲晚霞当心头肉宠着。
连个鸡蛋都紧着她吃,可她自问也从没偏心过。
平日里一碗饭,两个孩子各一半。
一件新衣裳,也得轮着穿。
对儿子和闺女都一样待,从不厚此薄彼。
可谁知道这孩子,小时候还乖巧听话,越长大,心思却越歪。
整日嚷嚷她不疼她,说姐姐有啥她就得有啥。
稍有不顺就摔门、掉脸子,甚至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前几日,竟然还偷了曲晚霞攒了半年的粮票,去供销社换了块红头巾。
曲二婶想起这些,脸上臊得慌。
她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当初就不该由着她性子来。
曲红梅听见这话,拳头攥得死紧。
她低着头,发丝垂下来遮住半边脸。
都是曲家的种,凭什么大伯母护着曲晚霞,把我妈踩在脚下?
凭什么曲晚霞犯了错,别人还替她说话。
我做了点啥,就成了千夫所指的坏人?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抬头,目光牢牢黏在曲母身上。
那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怨恨,而是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有嫉妒,有不甘,还有一种近乎卑微的渴望。
要是……要是大伯母是亲妈……
她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曲母正四处找孩子,手里提着刚蒸好的红薯,热气腾腾的。
她一边走一边喊:“晚霞!晚霞在不在?”
一抬眼,正好撞上曲红梅的目光。
那眼神直勾勾的,带着黏腻的热意。
曲母心头一颤,整个人猛地一缩,毫不犹豫地别开脸,转身就走。
曲晚霞皱了皱眉。
见母亲神色不对,赶紧小步跟上去,轻轻拉住她的衣袖。
“娘,你怎么突然垮着脸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傅以安去杀猪了,又没在这儿惹你,怎么就生这么大气?
村东头老李家杀猪请客,傅以安是主刀,忙得满头大汗。
哪有工夫来这儿气你?
娘素来不是小性子的人,今儿这是怎么了?
“看见曲红梅了。”
曲母咬着牙,声音压得极低。
那贱人,以前家里有口热饭都分她一口,我待她不比亲闺女差。
寒冬腊月,给她补袜子。
收麦季节,给她留一碗凉茶。
可她倒好,恩将仇报,背地里算计我女儿!
桩桩件件,都不是小孩子胡闹,而是存了坏心的报复!
曲晚霞轻轻拍了拍娘的手。
“别气,娘。生气伤身子,不值得。”
“她算个啥?咱们不理她。”
她仰起脸,眼睛亮亮的。
“只要我一天是村长,她就别想在村子里舒坦过日子。”
这世道,人都是看钱眼的。
她年纪虽小,却比谁都明白人心。
自从她带着大伙儿搞副业。
种药材、养蚕、开豆腐坊,家家户户手里都有了闲钱。
新屋一幢接一幢地盖起来,孩子们上学也不再愁学费。
她甚至把挣来的钱拿出来,按户分摊。
谁家有难处,她第一个站出来帮。
谁要是还跟曲红梅套近乎,那就是跟自家饭碗过不去。
村里的人不傻,谁也不会傻到自己断自己财路。
如今她在村里说话,比老支书还管用。
而曲红梅?
连借个锄头都得看人脸色。
曲母长叹一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
“娘是后悔啊……后悔当初太心软。”
可世上哪有后悔药?
她只能护住眼前这个女儿。
那会儿家里还算有点积蓄。
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勉强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