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晚风裹着热浪,卷过城中村坑洼的柏油路,把垃圾桶里的塑料袋吹得哗啦啦响。王宁攥着被汗水浸湿的校服袖口,后背紧贴着斑驳的砖墙,胸口还在因为刚才的推搡剧烈起伏。
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照亮地上摊开的书包,几本课本散落在污水里,封面泡得发皱。三个染着黄毛的混混正围着他,为首的瘦高个脚踩着他的数学卷子,嘴里叼着烟,吐出来的烟圈飘到王宁脸上:“小子,让你给东哥买水你敢跑?是不是活腻了?”
王宁咬着牙没说话。他刚从学校晚自习出来,路过这条巷口就被这伙人拦住,理由是“看着不顺眼”。以前他总听同学说这片区有混混收保护费,没想到今天落到自己头上。他想跑,可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拽住书包带,狠狠摔在墙上。
“不说话是吧?”瘦高个抬手就要扇他耳光,王宁下意识闭眼,可预想中的疼痛没落下。他睁眼一看,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留着寸头的中年男人站在瘦高个身后,手指搭在对方手腕上,轻轻一拧,瘦高个就疼得龇牙咧嘴,烟也掉在了地上。
“陈、陈老板……”瘦高个看清来人,脸瞬间白了,刚才的嚣张劲全没了,“我不知道这是您的人,您看这事儿……”
被称作陈老板的男人没理他,目光落在王宁身上,眉头微蹙。他约莫四十岁上下,脸上有道浅浅的疤从眼角延伸到颧骨,可眼神却不算凶狠,反而带着点审视。“滚。”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高,可三个混混像是得了特赦,连滚带爬地跑了,连踩在脚下的卷子都没敢捡。
巷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王宁粗重的呼吸声。陈老板弯腰捡起他散落在地上的课本,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污渍,递过来时,王宁才发现他左手食指缺了半截,虎口处有道很深的旧疤。
“王建军是你爸?”陈老板突然开口。
王宁一愣,抬头看他:“你认识我爸?”他爸王建军是个老实巴交的五金店老板,平时连跟人吵架都不敢,怎么会认识这种看起来不好惹的人。
陈老板笑了笑,眼角的疤跟着动了动,多了点柔和:“当年你爸救过我一命,我是他小弟,姓陈,你叫我老陈就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名片,塞进王宁手里,“这是我开的酒吧,叫夜火。”
王宁捏着名片,指尖能摸到上面凸起的烫金字体,“夜火酒吧”四个字格外扎眼。他还没反应过来,老陈又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什么秘密:“小子,你刚才为什么不还手?”
“我打不过他们。”王宁低下头,声音带着点委屈。他成绩不算顶尖,但一直乖乖读书,爸妈总说“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刚才那种无力感,让他觉得这句话特别可笑。
老陈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不轻不重:“打不过不是理由,是你没让人怕的资本。”他指了指王宁手里的课本,“读书是好路,但不是所有事都能靠读书解决。你看你刚才,就算把书读烂了,该被欺负还是被欺负。”
王宁攥紧了名片,指节泛白。他想起上周奶奶去菜市场买菜,被小贩少找了二十块钱,回来跟他爸说的时候,他爸也只是叹口气:“算了,下次不去那家买就是了。”那时候他觉得爸太懦弱,可刚才自己面对混混,不也一样懦弱吗?
“想不被人欺负,想护着你想护的人,就得有让人怕的资本。”老陈的目光落在巷口的五金店,那是王宁家的店,招牌上的“王记五金”四个字已经掉漆了,“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拿着这张名片来找我。”
说完,老陈转身就走,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王宁站在原地,手里的名片被汗水浸得发潮,他抬头看向自家五金店的方向,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能看到爸弯腰整理货架的身影。
他蹲下身,把泡在污水里的课本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攥着那张名片,老陈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走到五金店门口时,他把名片塞进了校服口袋最里面,像是藏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推开门,爸正在给一个扳手缠胶布,看到他回来,抬头笑了笑:“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路上遇到同学,聊了会儿天。”王宁避开爸的目光,把书包放在墙角,“爸,我去帮你。”
爸摇摇头:“不用,你快去写作业,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别分心。”
王宁点点头,转身走进里屋,可坐在书桌前,他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名片,借着台灯的光反复看,“夜火酒吧”四个字像是有魔力,让他心里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老陈说的“资本”到底是什么,可他清楚地记得,刚才老陈出现时,那三个混混害怕的样子。
那天晚上,王宁第一次失眠了。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蝉鸣,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巷子里的画面。他想,如果刚才他能像老陈一样厉害,是不是就不会被欺负?如果他有让人怕的资本,是不是就能护着爸和奶奶,不用再忍气吞声?
凌晨的时候,他把名片夹进了语文课本的最后一页,像是藏起了一个关于未来的选择。他不知道这个选择会把他引向哪里,但他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好像从老陈塞给他名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