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雪连下了三天,王宁额角的伤口刚拆了线,淡粉色的针脚像条蜈蚣趴在眉骨下方,一受冻就隐隐发疼。他揣着暖手宝坐在教室里,课本摊开在《孔乙己》那页,可眼睛总往斜后方瞟——张磊的座位空着,听说被他咬出的血痕肿成了馒头,在家养了一周还没消。
“你真下得去嘴啊?”前桌赵鹏转过来,指尖比划着咬人的动作,“教导主任说你这是‘恶性斗殴’,记过处分进档案,以后考大学都受影响。”王宁摩挲着暖手宝上的裂痕,那是上次被张磊同伙推搡时摔的,他想起那天雪地里的场景:自己被按在结冰的花坛边,后脑勺磕得发蒙,张磊的球鞋踩在他手背上,鞋底的冰碴嵌进肉里,他才红着眼扑上去,死死咬住对方胳膊不放。
“疼吗?”赵鹏又问。王宁点头,又摇头:“缝针的时候疼,看到他惨叫的时候,不疼。”可这话刚出口,他就想起班主任找他谈话时的眼神。班主任把他的处分决定放在桌上,指腹轻轻敲着纸页:“王宁,我见过被欺负到哭的你,见过默默帮同学修桌椅的你,可没见过眼睛红得像要吃人的你。疼的是你,解气也是你,可这口气咽下去和挣回来,哪个能让你睡踏实?”
那晚回家,父母没再像上次那样劈头盖脸骂他。母亲把热毛巾敷在他额角,指尖碰到针脚时轻轻颤了颤:“你爸今天去学校,跟教导主任说了半宿好话,烟都抽了三包。”王宁扭头看客厅,父亲王建军正坐在小马扎上,对着墙角的旧衣柜抽烟,烟圈裹着寒气飘进厨房,在灯泡下散成雾。他突然发现父亲的背比去年驼了些,袖口磨出了毛边,那是在工地搬钢筋磨的。
半夜,王宁被客厅的动静吵醒。他扒着门缝看,父亲正翻着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一叠皱巴巴的账本,每一页都记着“王宁学费500”“给妈买药200”“工地预支工资1000”。父亲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在空白处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笔,写下“王宁处分,送礼500”,写完又把笔扔在桌上,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微微发抖。
王宁缩回被窝,额角的针脚突然疼得厉害。他摸出枕头下的笔记本,写下班主任的话:“疼的是自己,解气是一时的。”窗外的雪还在飘,落在窗台上积成小堆,他想起父亲账本上的数字,第一次觉得,那天咬下去的那口,解的是一时的气,却给家里添了千斤的债。
第二天一早,王宁揣着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去了超市。他挑了盒最贵的云南白药牙膏,又买了袋张磊以前常吃的牛肉干,犹豫了半天,还是把牛肉干放了回去——他不想被当成讨好,也不想再和张磊有牵扯。可走到校门口,他还是撞见了张磊。对方胳膊上缠着绷带,看到他就瞪眼睛,伸手要推他,王宁下意识往后躲,额角的伤口扯得生疼,他突然没了上次的戾气,只是皱着眉说:“别碰我,我不想再打架。”
张磊的手停在半空,大概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骂了句“怂包”就走了。王宁站在原地,攥着手里的牙膏盒,指节泛白。他想起父亲账本上的数字,想起母亲敷毛巾时颤抖的手,突然觉得,不打架不是怂,是他不能再让那些关心他的人,为他的冲动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