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趴在父亲王建军汗湿的后背上,自行车轮碾过坑洼的柏油路,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极了他这些天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晚风把父亲身上的机油味吹进他鼻子里,这味道以前总让他觉得廉价,此刻却成了唯一的避风港。
到家时,母亲李桂兰正站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张望,手里还攥着块擦手的围裙。见父子俩回来,她赶紧迎上来,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王建军的影子上,像个笨拙的拥抱。“怎么才回?饭都热第三回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惯常的嗔怪,可看到王宁红肿的眼睛,话音立刻软了,“这是咋了?跟人打架了?”
王宁没说话,低着头往屋里走。王建军把自行车支在墙角,跟李桂兰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饭桌就摆在堂屋中央,炒土豆丝和一碗鸡蛋羹还冒着热气,那是王宁最爱吃的菜,可他扒拉着米饭,一口也咽不下去。
李桂兰往他碗里夹了块鸡蛋,轻声问:“宁宁,在学校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王宁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他放下筷子,把这几天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课本上的口香糖是张磊粘的,桌肚里写着“穷鬼滚蛋”的纸条是黄毛塞的,饭钱被抢了三次,盖饭被摔在地上那天,油渍溅到了校服上,他怕被人笑才脱了外套。最后说到漏发的作业,他声音抖得厉害:“妈,我真的交了,可李萌说没见着,老师也不信我……”
李桂兰的眼泪“啪嗒”掉在桌上,她伸手摸了摸王宁膝盖上的淤青,那是前几天被推搡时摔的,现在还泛着紫。“造孽啊,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坏!”她转头瞪着王建军,“你明天必须去学校,跟老师说清楚!”
王建军闷头抽着旱烟,烟卷烧到了手指才惊觉,他掐灭烟蒂,重重地说:“我去,明天一早就去。”
“别去!”王宁急得站起来,“爸,你去了他们更会笑我,说我找家长撑腰,张磊肯定会变本加厉的。”他想起张磊昨天拽着他的衣领说“再敢吱声就把你爸的破自行车扔沟里”,心里一阵发慌。
王建军沉默了,他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这双手能修好村里所有的自行车,却护不住自己的儿子。良久,他起身走进里屋,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把磨得发亮的小锤子,还有几根长短不一的铁钉。“这是我以前修自行车剩下的,”他把铁钉塞进王宁的书包侧兜,“要是他们再动手,你就用这个吓吓他们,别真伤着人,就……就往地上砸,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惹。”
李桂兰想阻止,可看着王宁眼里的怯懦,终究还是没说话,只是把王宁的校服拿过来,在油渍的地方缝了朵小小的布花——那是她用王宁小时候穿旧的红棉袄拆下来的布,一针一线缝得很仔细。“明天穿上外套,别让他们看笑话。”
那晚王宁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全是同学们的嘲笑和张磊挥过来的拳头。他好几次摸向书包侧兜,冰凉的铁钉硌着手心,竟让他生出一丝微弱的勇气。
第二天早上,王宁穿上缝了布花的校服外套,站在镜子前看了很久。那朵小红花歪歪扭扭的,却像一团小小的火苗,在他心里烧着。王建军要送他去学校,他拒绝了:“爸,我自己去,我能行。”
走到校门口时,他远远就看到了张磊和黄毛,两人正堵在路口,手里把玩着一根树枝。王宁的心跳得飞快,他下意识摸了摸书包里的铁钉,脚步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
“哟,这不是没交作业的穷鬼吗?”黄毛率先看到他,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昨天被老师留到天黑,今天还敢来上学?”
张磊凑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王宁校服上的布花,笑得前仰后合:“哈哈,穿得跟个女娃似的,还缝朵花,真恶心!”说着,他伸手就去拽王宁的外套,想把那朵布花扯下来。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王宁只会往后躲,可今天,他想起了父亲的话,想起了昨晚趴在父亲背上的委屈。他猛地往后一退,躲开了张磊的手,声音虽然还有点抖,却比以前响亮:“别碰我的衣服!”
张磊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王宁敢反抗,他挑眉道:“哟,还敢顶嘴了?看来昨天没被留够啊。”说着,他抬手就要推王宁的肩膀。
就在这时,王宁突然从书包侧兜里摸出一根铁钉,紧紧攥在手里,指甲都嵌进了掌心。他抬起头,看着张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别碰我,不然我不客气。”
张磊和黄毛都愣住了,他们从没见过王宁这样,眼里的怯懦少了些,多了点他们看不懂的东西。黄毛想上前,被张磊拦住了,他上下打量着王宁手里的铁钉,嗤笑一声:“行啊,学会拿东西吓人了?你敢扎我一下试试?”
王宁的手在抖,膝盖也隐隐作痛,可他没退。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上课铃响了,校门口的人多了起来,有人开始往这边看。张磊瞪了王宁一眼:“算你运气好,放学等着。”说完,带着黄毛悻悻地走了。
王宁看着他们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手心全是汗,铁钉都被浸湿了。他把铁钉放回书包,快步往教室走,心里那团小火苗,好像又旺了点。
进教室时,李萌正在座位上整理作业,看到王宁,她皱了皱眉,没说话。王宁走到自己座位旁,刚要坐下,就发现椅子上粘了块口香糖,和上次粘在课本上的一样。他的脸瞬间红了,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难堪——他知道肯定是张磊他们干的,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他站着不知所措时,后座的一个女生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王宁回头,是个叫陈雪的女生,平时很安静,总是坐在角落里看书。陈雪递过来一张纸巾,小声说:“用纸巾包着能抠下来,别用手碰。”
王宁愣了一下,接过纸巾,小声说了句“谢谢”。这是转学以来,第一个对他好的同学。他按照陈雪说的,用纸巾把口香糖抠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坐下后,他偷偷回头看了眼陈雪,她正低头看着书,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很温柔。
上午的数学课,数学老师提到了作业的事,他看了王宁一眼,说:“王宁,昨天补的作业还不错,下次记得按时交。”王宁张了张嘴,想再说一次自己交了作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没有证据,说再多也没用。
下课的时候,陈雪又碰了碰他的胳膊,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昨天下午放学,我看到你把作业放在李萌桌子上了。”
王宁的心里猛地一震,他转头看着陈雪,眼里满是惊讶。陈雪点了点头,小声说:“我当时在收拾书包,看到你放的,只是我不敢说。”
王宁握着那张纸条,手指微微发抖。原来,他不是没人证明,原来,不是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他看着纸条上娟秀的字迹,心里的委屈好像少了点,多了点希望。
他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铅笔盒里。他想,也许不用等到放学,也许他今天就能把这件事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