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伟没立刻答话,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办公室里只有暖气片偶尔发出的“咕咚”水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半晌,他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里带着浓浓的憋屈和恼火。
“这事儿……操蛋!”刘新伟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我也刚听说不久,正想找人打听具体怎么回事。栓子那档案,按理说,退伍军人安置,地方上是有政策倾斜的,尤其咱们这基层派出所,缺人手,他条件够,政审清白,又有海生那边的关系打过招呼,本该是板上钉钉的!”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踱了两步,军大衣下摆扫过椅背。“现在顶上去那小子,叫赵卫星,是个街遛子,他爹是市供销合作社的一个副处长,叫赵长林!官不大,可位置油水足,人脉盘根错节,管着供销社的储运科,手里有东西,跟其他单位的人熟的很,当然也包括安置办的那帮人!这赵长林,就是个八面玲珑的老油条,最会钻营!”
青山的心沉了下去:“赵长林?省城那边……”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刘新伟懂了。
刘新伟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地看向青山:“你是怀疑省城那伙人?我暂时没查到赵长林和他们有明面上的直接联系。但这老小子,为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塞人进派出所镀金,混个编制,好过在城里当个街溜子!他肯定打通了关节,硬生生给栓子安了个‘不合适’的名头!什么‘泥腿子’就该务农,放他娘的屁!这就是明抢!欺负咱们下面没人,欺负栓子没背景!哼,他想错了。。”
“新伟哥,你有法子?”青山紧紧盯着他,眼神里燃着火。刘新伟在市里经营多年,路子比他野。
刘新伟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捏着眉心,冷静下来思索:“硬碰硬肯定不行,赵长林在市里经营多年,咱们直接找上去理论,他有一百个理由搪塞,还会倒打一耙说咱们干扰人事。这事儿得迂回着来……”
听到这里,青山心里明白了,这事不是卡在市局,是卡在了安置办,他们来了个偷梁换柱,要安置这个叫赵卫星的人进新林派出所,所以张局在这个事情中作用不大。于是青山有了自己的想法:
“新伟哥,这事儿你这边先动起来,新林那边我让海生先把位置按住了,我们还有时间操作。”
“嗯,我也和张局通个气,这个赵卫星的调动先不要批。”
青山重重地点头:“好的!新伟哥,我先走了,还有事儿要办!”
“好!”刘新伟站起身,用力拍了拍青山的肩膀,脸上恢复了些神采,“你也别太担心,天塌不下来!这帮蛀虫,见不得光!”
“好, 雪莲嫂子在家吗?我带了些土特产。。。”
“在家,你上去吧,我这儿还有事儿,你先去忙你的,我这就打电话联系人!”
青山知道刘新伟要开始运作了,也不多留:“行,新伟哥,那有消息,千万第一时间告诉我!”
“放心吧!”刘新伟送他到门口,看着青山裹紧军大衣走进寒风里,这口气,他刘新伟也咽不下!
青山开着车到了家属院,把箱子搬上去,雪莲嫂子在家,孩子上学去了。
“哎呀,青山兄弟,你咋来了。。又拿这老些东西。”
“过年用的上,我刚去过新伟哥办公室了。”青山说着就把箱子搁进屋子,四下看看,然后把收音机拿出来,摆在桌上。
“这是个啥?”雪莲嫂子问道。
“收音机,现在不都流行这个吗,听个响儿。呵呵。”
“哎呀,花那钱干啥。真的是,晚上在家吃饭啊。。”
“不了,晚上有事,嫂子你不用忙活, 我走了。”
青山开着吉普车出来,在街道上晃悠,脑袋里想着这赵长林,赵卫星的名字,这两货,该怎么收拾呢?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供销社门口,心中一动,对呀,这赵长林管后勤的,和这供销系统应该熟,要不问问陈主任?
下午,国营商店里的人潮稍退,但门口依然排着长龙,空气里那股子炒花生和冻梨的味儿还没散尽。他锁好吉普车,裹紧军大衣,径直往办公区闯,路过的时候还冲小马同志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走廊里堆着半人高的纸箱,几个穿蓝布褂子的临时工正吭哧吭哧搬货,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
陈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青山没敲门就一把推开——里头烟雾缭绕,陈主任正翘着二郎腿,对着电话筒唾沫横飞地吼:“……仓库那批棉布再不到,老子亲自去省城掀桌子!”
“陈主任,忙着呢?”青山反手带上门,军大衣往椅背上一搭,自个儿拖了张凳子坐下。
陈主任猛一抬头,见是青山,脸上那股子焦躁劲儿立马换成热络,撂下电话筒就掏烟:“哟,青山兄弟!刚走没多会儿咋又折回来了?年货没置办齐?”他递过一支“大前门”,火柴“嚓”地划亮,火苗映得他眼底精光一闪。
青山深吸一口烟,烟雾在俩人中间盘绕。“年货齐活了,是另桩糟心事。”他压低嗓子,身子往前倾了倾,“跟你打听个事儿——市供销社储运科,熟不熟?”
陈主任夹烟的手指顿在半空,脸上的热络凝了凝,眼珠子往门口方向飞快地溜了一下,才压低嗓门,身子也凑近了些,烟灰簌簌掉在桌面上:“储运科?赵长林那摊子?”
他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浓浓的鄙夷,“熟!太熟了!那老小子,管着仓库钥匙和车皮调度,油水厚得能刮下三层膘!仗着手里这点权,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没少卡我们商店的脖子!怎么,青山兄弟,你跟他……有过节?”
陈主任的小眼睛里精光闪烁,试探着问。他屁股挪了挪,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青山重重吸了口烟,把烟蒂在陈主任桌上的搪瓷缸沿上摁灭,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然后盯着陈主任脸,一字一句的说道:“陈主任,你既然门儿清,那有没有……能拿住他的东西?”
陈主任喘了几口粗气,眼神像钩子一样在青山脸上剐过,似乎在掂量什么。他重新摸出烟盒,给青山和自己都续上一支,火柴划亮的瞬间,映出他眼底一抹狠厉。
“有!”他咬着烟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这老小子贪!胆子还大!这老小子,不知搞的什么鬼,不管什么物资,只要过他手的,每次报的损耗都特别大,这里都是人精,我也是管仓库的,能不知道那点猫腻?!八成这小子自己昧下来或都拿去送了人情。”
“陈主任,他们仓库在哪儿,平时都放些啥?”
“仓库就在东郊呀,好大的牌子,物资多着呢,管着全市的物资呢!”
陈主任猛吸一口烟,烟雾呛得他眯缝起眼,压着嗓子道:“上个月省里调拨过来的那批大米,明明入库单上是五千公斤,到他报账就剩三千了!那玩意儿又不耗不损的,能飞了?”
青山眼神一凛,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这么大的事,那些保管员都听他的?”
陈主任嘿嘿一笑,眼底那抹狠厉更浓了:“仓库里保管员都被赵长林拉上了船,不情愿都不行,老孙早憋着火呢!有次跟我喝酒喝大了说出来,损耗单子都是赵长林逼着签的,原始入库单他们偷偷留了底!就是……”他摇摇头,“那帮老家伙精得很,不到最后,不会撕破脸!”
青山笑笑道:“看来这水深的狠呀,我就问问,好了到点了,一起喝两杯吧。”
“青山兄弟,我这儿忙着呢,改天吧,这腊月是最忙的时候!”
“行,那我就不矫情了!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