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仓库深处隐约传来几声金属碰撞和开合的闷响,接着是强子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强子小跑着回来,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半旧的黑色人造革旅行包。他走到沙发旁,恭敬地将旅行包放在大嘴哥脚边的地上,然后垂手退到一旁。
大嘴哥用脚将那旅行包往前轻轻一拨,旅行包滑到沙发前的空地上,拉链敞开着一条缝隙,露出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一捆捆用牛皮纸带扎紧的钞票边角。即使光线昏暗,也能感受到那厚实的体积所代表的份量。
“规矩,先验钱。”大嘴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那只大手再次随意地指了指地上的包,“点点?”
青山没有立刻动作。他的目光从旅行包移到阴影中那张模糊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才将手中的烟蒂在脚下碾灭。他迈开步子,沉稳地走到旅行包前,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得很长。
他没有弯腰,只是用脚轻轻将旅行包拨正了些,让敞开的缝隙更大一些。借着高处破窗透下的惨淡天光,能看到里面确实是码放整齐的钞票,一捆捆,摞得严严实实。他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牛皮纸带上模糊不清的银行封签印记和钞票露出的部分图案、颜色,又用脚尖感受了一下包的重量和硬度。
几秒钟后,他抬起眼,看向沙发上的大嘴哥,微微颔首:“货真。”
“好!”大嘴哥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语气略微松快了一丝,“现在,说说你的货,什么时候,在哪儿能让我‘验验’?”他刻意加重了“验验”两个字,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催促和试探。
青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才缓缓吐出烟雾,目光越过烟头,落在大嘴哥隐在阴影里的脸上:“不急。钱没问题,货自然也没问题。不过,”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分量,“验货的地方,得我来定。”
大嘴哥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骤然停住。仓库里本就凝固的空气仿佛瞬间又降了几度。货堆旁那几个汉子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目光像钉子一样射向青山。老潘只觉得喉咙发干,想打圆场,嘴唇哆嗦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哦?”阴影里传来一声拉长的鼻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审视,“兄弟,这不合规矩吧?货不到我地盘上过眼,我大嘴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空手套白狼?”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青山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我的货,明天夜里到地方,到时候交易,今天是跟老潘过来,认认路。”他目光扫过货堆旁那几个身影,意有所指,“放心!货,你看过,满意,当场钱货两清。不满意,我掉头就走,分文不取,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大嘴哥沉默着,只有那粗壮的脖颈在阴影里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视线牢牢锁定青山。那无形的压力再次弥漫开来,像一张冰冷的网。
“大嘴哥!”此时老潘说话了:“小六兄弟说的对,我这次是专门过来介绍的,那么多货,不可能带着走,我昨天和小六兄弟已经做过一次生意了,放心!这条道通了呀,大家以后会是好朋友!”
大嘴哥的目光从老潘谄媚的脸上缓缓移开,重新落回青山身上。那两道穿透烟雾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在青山平静无波的脸上反复刮擦。仓库里只剩下远处白炽灯电流的微弱嗡鸣,以及劣质烟草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几秒钟的沉默,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老潘额头上的汗珠汇聚起来,顺着鬓角滑落,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呵……”阴影里终于又响起那砂砾般的笑声,比刚才更短促,更干涩,带着一丝玩味,“老潘这张嘴,倒是会顺杆爬。”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沙发皮革不堪重负地呻吟了一声,更多光线勉强勾勒出他宽厚下巴的轮廓,但那眼睛,依旧深藏在帽檐和烟雾的阴影里。“行,老六兄弟是爽快人,老潘也算有点眼力劲。这面子,我给了。”
他那只布满疤痕的大手,随意地朝后挥了挥。一直像石雕般站在沙发侧后方的强子,立刻无声地弯腰,动作麻利地将地上敞开的旅行包拉链“嗤啦”一声拉上,拎起来,再次退入阴影中。
“地方,你定。”大嘴哥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慵懒的腔调,但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不过,”他话锋一转,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又轻轻敲击起来,“我这人,最烦等。就明天夜里,到时候,货真价实,钱,你拿走。要是……”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如同冰冷的铁锈味,瞬间浓烈地弥漫在空气里,压得老潘几乎喘不过气,“强子,送客。”
“是,大嘴哥!”强子立刻应声,从阴影中快步走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青山和老潘做了个“请”的手势。
青山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仿佛刚才那无形的交锋只是拂面清风。他对着阴影中的沙发微微颔首,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沉稳。
“明天晚上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仓库的沉闷。
说完,青山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步,高大的身影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影子,脚步沉稳地朝着仓库大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走去。
皮鞋踏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每一步都踏碎了刚才凝固的紧张,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老潘如蒙大赦,连忙对着沙发方向点头哈腰:“谢大嘴哥!谢大嘴哥!您放心!绝对没问题!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他一边说着,一边小跑着跟上青山的步伐,仿佛慢一步就会被这片吞噬光明的仓库彻底吞没。
仓库深处,那两点冰冷的眸光,一直追随着青山的背影,直到他和老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那片灰蒙蒙的浓雾之中。大嘴哥身体向后,重新深深地陷进沙发里,阴影将他完全包裹。
他慢悠悠地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支烟卷,划亮一根火柴。昏黄的火苗短暂地照亮了他嘴角一丝难以捉摸的纹路,随即被点燃的烟头取代,只剩下一点猩红,在深沉的黑暗中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