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颠簸着开到了新林卫生所,青山停稳车,跳下去,绕到副驾驶这边,替孙丽拉开了门。
诊室里,医生看着精神有些恍惚的孙丽,眉头微皱:“先坐下,我看看你的伤。”孙丽依言坐下,
“啧,伤得不轻啊,皮下有淤血,还有抓伤,有点感染迹象了。”医生摇着头,转身去翻他那口掉漆的木头药箱,“万幸没伤到骨头。我先给你消消毒,上点药膏,再开点消炎止痛的药片。这几天脖子别使劲,尽量少说话,好好养着,别沾水。”
消毒药水沾上破皮的伤口,尖锐的刺痛让孙丽瞬间绷直了身体,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崭新的衬衣前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青山站在一旁,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看着孙丽强忍疼痛和恐惧的模样,眼神更冷了几分。
上好药,贴了块纱布,又拿了几片用旧报纸包着的药片,孙丽被老张头叮嘱着这几天最好卧床休息。青山付了药钱,道了声谢,便带着孙丽离开了这间充满药味的小屋。
回去的路上,气氛更加沉闷。吉普车驶近知青点,远远地,孙丽就看到几个下工回来的女知青站在宿舍门口,朝这边张望。她们看到吉普车,交头接耳了几句,待车子停稳,青山扶着孙丽下车时,她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孙丽红肿的脖子、贴着的纱布,还有那件崭新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的确良衬衣上。
那些目光里有惊疑,有同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和探究。孙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她飞快地低下头,避开那些视线,只想赶紧躲回自己的小屋,把门紧紧关上,隔绝外面的一切。
当天就流言四起了,像野火般在屯子里迅速蔓延。靠山屯的灶火边、炕头上,这件事就成了最热乎的谈资。
“听说了吗?孙知青那屋,晌午出大事了!”
“咋没听说?王丙利那二流子,胆子忒肥了,光天化日就敢往女知青屋里闯!”
“啧啧,那孙知青,叫得可惨了,衣裳都给撕烂了……”
“可不嘛,青山赶去的时候,那场面……哎哟,都没法说!”
“青山是真狠,王丙利那腿,听说当时就给踹瘸了,嚎得跟杀猪似的!”
“活该!那种畜生,打死都不冤!”
议论声里,总少不了几声刻意的停顿和压低嗓音的揣测。
“……不过,你们说,那王丙利怎么就瞅准她了呢?”
“谁知道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也是,那孙知青,细皮嫩肉的,说话又软,看着就好欺负。”
“嗨,你们瞧见没?后来青山送她去卫生所,回来的时候,孙丽身上那件衣裳?”
“看见了!崭新的的确良!蓝汪汪的,亮眼着呢!”
“孙丽不就那两件旧衣裳来回倒腾?哪来的新衣服?”
“还能是谁的?青山给的呗!”
“哟——!青山给买的?”
“那可不!当时就从车上拿下来的,崭新的!青山一个大老爷们,车上备着女人新衣裳?”
“啧啧……这就有意思了……”
“可不是嘛!你说这青山,英雄救美是好事,可这又给新衣裳……是不是也太……那啥了?”
“孙丽也是,王丙利没得逞,青山就及时赶到了,她咋就不敢报警呢?心里没鬼?”
“就是!要真是清清白白被欺负了,还能忍着?我看呐……”
“嘘——小点声!马婶过来了……”
马婶挎着篮子,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神秘笑容,凑近了低声说:“你们还不知道吧?王丙利下午在村口堵着人哭诉呢,说孙丽勾引他,被撞破了就反咬一口,青山帮着那女的欺负人,还把他的腿都打折了!”
“啊?还有这事?”
“王丙利那张嘴,能信?”
“无风不起浪啊!要不孙丽为啥不报警?青山为啥上赶着送新衣裳?”
“哎,这城里来的女娃子,心思就是多……”
“谁说不是呢,看着老实,谁知道背后啥样……”
各种版本的故事,在添油加醋中迅速发酵、变形。有说孙丽本就与王丙利不清不楚,被青山撞破才演了这一出;有说青山早就看上了孙丽,借机献殷勤;更离谱的,说孙丽是故意引王丙利上钩,想讹钱……流言如同带着倒刺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越勒越紧。
孙丽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窗户紧闭。门外经过的脚步声,哪怕只是去井台打水的邻居,都让她惊惶地竖起耳朵,身体不自觉地缩成一团。
她能感觉到那些透过门缝、窗棂投射过来的目光,充满了探究、怜悯,还有更多她不敢深想的意味。
那件崭新的蓝色衬衣,此刻穿在身上,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她甚至不敢出去洗衣服,怕碰见人,怕听见那些窃窃私语。
屯子里,同情的声音渐渐被更猎奇、更恶意的揣测淹没。女知青们看她的眼神多了些复杂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疏离。
原本对她还算和善的几个婶子,路上遇见,笑容也变得尴尬,匆匆打个招呼就快步走开,仿佛她身上带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几个平时就爱嬉皮笑脸的光棍汉,远远看见她,眼神也变得黏腻起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自以为是的“我懂”的猥琐笑意。
青山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他去找过刘支书,但流言这东西,像春天的柳絮,抓不住,扑不灭。他只能沉着脸,眼神比以往更冷厉几分,警告性地扫过那些扎堆议论的人群。人群在他面前会暂时噤声,等他走远,那嗡嗡的议论声便又如蚊蝇般重新响起,甚至更加肆无忌惮。
孙丽感觉自己在靠山屯这块小小的天地里,正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冷刺骨的流言泥沼。
话说王丙利腿伤不严重,青山控制着力道,没伤到骨头,就是扭了筋,这扭了筋也够他受的。
不过这几天的流言,他是越听越高兴,感觉这里面有机可趁。王丙利却暗自盘算,一来腿伤成了他拖延工期、逃避责任的绝佳借口,二来反正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名声再臭能臭到哪儿去,说不定还能捞着个漂亮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