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行吧”,在陈海生听来不啻于仙乐。他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稳稳当当地落回了腔子里,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又连忙敛住,只恭敬地点头应了声:“哎!”
刘新伟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适时结束了和青山的闲聊,笑着站起身:“老张,那今天就到这儿?青山、海生,你们也辛苦一天了,早点休息。”
“刘主任您太客气了。”青山也站了起来。
众人离席。下楼时,张局长走在最前面,刘新伟和青山紧随其后,低声说着话。陈海生刻意落后半步,目光落在张局长宽阔的背影上。
饭店门口,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残留的酒气。张局长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扫过陈海生:“陈所长,你的车停哪儿了?”
“报告张局长,就在在这儿。”陈海生一指旁边的吉普车,连忙回答,心脏又不争气地快跳了两下。
刘新伟笑着拍了拍陈海生的肩膀:“海生,你送张局长回吧!回头有事直接找我。”
“好的,刘主任,保证完成任务,张局,您这边请吧。”
“嗯。”张局长没再多说,径直走向海生指的那辆青山开过来的吉普车。
刘新伟和青山看着陈海生载着张局离开,笑着对青山点点头,“青山坐我车走吧。”
“好嘞!”这两人倒是随意了许多。
直到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陈海生才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了一整晚的紧张和拘谨都吐出来。他抬手抹了把额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竟出了一层细汗,被夜风一吹,凉飕飕的。
“成了!”青山在旁边低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得意,“走吧,回去睡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半个小时后,宾馆的房门推开,陈海生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感,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和踏实。他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忍不住侧头对青山说:“青山哥,今天真是……多亏了你!”
“自己人也说这个。”青山摆摆手,“你表现挺好,张局最后那话,意思就是认了。以后有啥事,也好开口了。”
回到招待所房间,那股熟悉的霉味和消毒水味儿此刻竟也不那么刺鼻了。陈海生甩掉脚上的布鞋,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铁架床上,床板发出一阵更响的吱呀声。他仰头看着天花板,吊着的灯泡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痛快!”他忍不住低呼一声,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青山也脱了外套,走到脸盆架前,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捧起冰凉的水狠狠搓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落。“赶紧洗洗睡,明天还得往回赶呢。”他声音有些含糊。
陈海生应了一声,也走过去洗漱。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却让他感觉无比清醒和舒畅。镜子里那张年轻的脸,虽然带着倦意,但眼神亮得惊人,身体的疲惫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转天青山起床,对面海生还没醒,估计是辗转了一夜吧,青山轻笑一声,不去管他,闲来无事,出去转转呗。
这一转就转到了5号市场,这里是他来过多次的地方。不知道这次的权力更迭对这黑市的影响有多大,他手里有不少货,不知道这里能不能出一货。
清晨的凉意尚未完全散去,空气里带着一股湿漉漉的露水味。5号市场已经活泛起来,青山戴着口罩,慢慢慢的晃荡,这里气氛与之前不太一样了。摊位似乎少了一些,剩下的摊贩们动作也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眼神不时瞟向市场入口处那几个晃荡的身影。买卖双方的交头接耳声压得很低,现金和货物在袖口或布兜下快速交换,透着一股子心照不宣的紧绷。
青山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踱着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一个个摊位。菜蔬、山货、日用小百货,品类倒是没变,但那股子过去相对松快、甚至有点喧闹的市井气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带着警觉的忙碌。
他在一个卖散装烟叶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正缩着脖子整理烟丝。青山认得他,以前来时经常见到他。
“老哥,怎么,瞅着比上回冷清不少?人也少了几个熟面孔。”
老头抬头看一眼青山,从喉咙里含糊地应着:“嗨,这阵子……管事儿的换人了呗。规矩也变了,胆子小的,或者摸不着新门路的,可不就歇了嘛。”他飞快地用下巴朝市场靠里一个角落努了努,“喏,瞧见没?那几个来回转悠的生面孔?就是新管事安排的‘眼睛’。”
青山顺着老头的示意望去,果然看到两三个穿着普通工装、但眼神锐利、身形板正的男人,看似在闲逛,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每个摊位和交易的人。他们身上有种区别于普通摊贩和顾客的、难以言喻的秩序感。
“哦?换人了?”青山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姓甚名谁啊?路子还通吗?”
老头警惕地再次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嗨,姓啥名啥的,我们这些小虾米哪敢打听啊?只知道上头的换了,新来的这位……听说规矩大,管得严,抽水也狠。路子嘛……倒是有,就是门槛高了,得找对‘中人’递话儿,不像以前那么松快了。您要是想办点啥,可得多留点神,别撞枪口上。”
老头说完,便不再言语,低头专心整理起摊上摆着的几捆干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青山心里有了数,看来这“新管事”手腕不软,黑市的管理更趋向隐蔽和等级化,风险也增加了。
他朝老头微微颔首,算是道别,转身继续往前走。刚走出几步,目光便不经意地与一个刚从市场入口踱步进来的“眼睛”对上。
那人约莫三十来岁,相貌普通,但眼神像鹰隼般锐利,瞬间锁定了青山。他没有立刻移开视线,反而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在青山身上停留了两秒,仿佛在掂量这个陌生面孔的深浅。那目光里没有明显的敌意,却充满了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
青山心头一凛,脸上却不动声色,像没察觉一样自然地移开目光,脚步节奏不变,继续朝市场深处走去,仿佛只是一个对什么都好奇的闲逛路人。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并没有立刻移开,像芒刺一样扎着,直到他拐过一个卖竹编的摊位,才终于消失。空气似乎更压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