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商店里,午后人流稍减。小马趁着整理货架的间隙,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柜台下方那包早已冷透的包子油纸,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温度。刘姐和其他几个女同事的调笑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让她脸颊持续发烫,心口却像揣了只兔子,跳得毫无章法。
“春心动了…”刘姐那促狭的声音仿佛又响起来。小马用力甩甩头,想把那些话甩出去,可青山哥临走时那句低沉的“晚上下班我来接你”,却像带着魔力,牢牢刻在脑子里,让她整理货品的手都有些微颤。
他…真的只是顺路吗?昨晚那惊心动魄的经历带来的后怕,似乎被另一种更陌生、更让人心慌意乱的情绪冲淡了些许。
她低头,假装专注地清点着布匹的数量,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翘起一点弧度,又在意识到时迅速抿紧。
柜台玻璃映出她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眸,她赶紧移开视线,心跳得更快了。
青山将吉普车稳稳停在宾馆后院僻静的角落。熄火后,他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靠在椅背上,目光透过车窗,落在外面积雪的枯枝上,眼神沉静无波。
郊外废弃仓库。
现场已被黄色的警戒线层层封锁。烧得只剩下漆黑骨架的卡车残骸仍在微微冒着青烟,空气中混合着焦糊、血腥和硝石燃烧后的刺鼻气味,浓得化不开。
几个穿着制服的法医和痕检人员戴着口罩,在狼藉中小心翼翼地工作。他们用粉笔勾勒出尸体倒卧的位置,用镊子夹起散落的弹壳,在炸塌的麻袋堆、扭曲的铁架和布满弹孔的冲压机床旁仔细搜寻任何可能的物证。每一处弹痕,每一片溅射状的血迹,都被拍照记录。寒风呜咽着穿过破损的窗户,卷起地上的灰烬和碎纸屑,更添几分阴森。
一个年轻法医蹲在麻袋堆旁,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轻轻拨开覆盖在一具尸体面部的焦黑布片,露出下面青紫肿胀、凝固着惊恐表情的脸。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旁边,一个老痕检正用强光手电照射着冲压机床厚重的铸铁外壳上那几处新鲜的、深凹的弹着点,试图测量入射角度。弹头变形严重,深深嵌在金属里。
仓库巨大的空间空旷而死寂,只有调查人员刻意压低的交谈声、相机快门的咔嚓声,以及寒风吹过空旷厂房的呜咽。这里,昨夜上演的惨烈搏杀,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物证和无声的死亡,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青山睡到了自然醒,今天还是想去打探一下消息,自己离开之前,要把这个麻烦解决干净,不然的话,小马的安全始终无法保障。
下午,青山发动吉普车,引擎在寒冷空气中低沉地咆哮了一声,卷起地上的细雪末子。他需要确切的消息,需要知道昨晚的扫尾是否干净,那帮人的根是否被彻底挖断。
刘新伟,是条路子,他在革委会吃的开,应该有消息。
车停在革委会门口,还没熄火,门卫大爷就上前来,一看是青山,“哟,小伙子,干嘛不进去呀?”
“哎,大爷,我找刘新伟,您看方便通报一下吗?”说着塞了一包烟过去。
门卫大爷接过烟,笑眯眯地点头:“行,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叫去,你开进来,停在旁边就行。”大爷一指旁边的空地。
“好嘞,谢谢大爷。”青山将车缓缓驶入空地,熄火后,他靠在座椅上,目光扫过革委会办公楼。
不一会儿,刘新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厚实的棉衣,缩着脖子,抱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旧公文包,从那扇绿漆小门里闪了出来。他一眼就看见青山在吉普车上。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带着一股寒气钻了进来,顺手把那个鼓囊的旧公文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
“新伟哥。”青山递过去一支烟。
刘新伟没客气,接过来凑到青山伸过来的打火机上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仿佛要把那点暖意和尼古丁一起压进肺腑深处,驱散骨头缝里的寒气。“呼——这鬼天。”他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开,“有事?”
“打听点事,”青山的声音不高,混在引擎怠速的嗡鸣里,“昨晚,西郊老轴承厂那个废仓库,动静不小。”
刘新伟夹着烟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烟灰簌簌落在裤子上。
他没看青山,浑浊的眼珠盯着前挡风玻璃上凝结的霜花,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何止是不小。市局紧急成立的专案组,省厅都惊动了。现场…啧,惨烈。两帮亡命徒,火并。死伤一片,没一个喘气的全乎人。子弹壳扫起来能装半麻袋,墙都打成了筛子,还动了手榴弹。”
他又狠狠吸了口烟,“初步看,是两伙人黑吃黑,撞上了。一伙是一直把持5号市场的那帮人,另一伙有5人…身份不明,但装备精良,下手极狠,不过全死了,没有活口。”
“5人?身份不明?”青山追问了一句,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其他人都能识别身份吗?”
“嗯,”刘新伟点点头,终于侧过脸看了青山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深意,“其他人都是把持5号市场 的那帮人,有八个,也全死了。”
青山默默听着,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有些模糊,心道人数不对呀,难道跑了一个?这何平方真差劲!不过想想又释然了,听说这帮人是过江龙,只剩一个人,翻不起浪了,估计这时候都已经跑远了。
他弹了弹烟灰:“何平方那边呢?有动静吗?”
提到何平方,刘新伟嗤笑一声,带着点幸灾乐祸:“他?损失大了,派去的人全折进去了,一个没跑出来。听说他今天脸都是绿的,正忙着从下面调人补窟窿呢。年关生意大,他损失这么些人手,够他喝一壶的。现在道上都传开了,说他何平方栽了大跟头,连对手是谁都没摸清。”
“嗯。”青山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你不是说回去的吗?咋还没走,兄弟一场,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
“呵呵,明天就回,听进去了,新伟哥,放心吧。”
“明天回的话, 那今晚,喝酒吧。”
“呃。。行,不过有外人,你介意不。”
“啥人?哪条线上的?”
“普通人,一个女孩儿,国营商店的售货员。”
“呵呵,那没问题,一起呗。。。”
“行,你回家跟嫂子说一声,咱们这就走。”
刘新伟推门下车,掐灭烟头往家走,寒风呼啸而入,他紧了紧衣领,回头瞥了一眼车厢内的青山,心道,这青山兄弟玩的都是啥调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