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鹰朝在冰冷的黑暗中睁开眼睛。
窗外,天还没亮,只有远处城市的光污染,将天空染成一片模糊的,肮脏的灰紫色。
房间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又干又涩,枕头上一片冰凉的潮湿。
昨晚,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唱了多久,最后是如何昏睡过去的。
她只记得,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
放弃吧。
回到那个,一个人的,安全的世界里去。
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不要再让自己,受到伤害了。
这个念头,在清晨的冷空气里,显得如此清晰,如此正确,如此……令人心碎。
三鹰朝摸索着,拿过床头的手机。
屏幕亮起,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下意识地点开了音乐App,播放列表里,依旧是星野爱的歌。
但这一次,随机播放的,不再是那首悲伤的单恋情歌。
而是一首,节奏相对明快的,带着一丝倔强与坚韧的,应援曲。
是星野爱早期,还没那么红的时候,写给粉丝的歌。
“你说世界是灰色的,未来一片迷茫……”
“你说你孤身一人,在风雨里摇晃……”
“没关系,就算全世界都背弃你,我也会在这里……”
“为你化作,最耀眼的光!”
三鹰朝静静地听着。
星野爱那清澈而又充满力量的歌声,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如果不能走到你的身旁,为你撑起伞……”
“那就让我,成为吹动你帆的,那阵风吧……”
“去你想去的地方,看你想看的远方……”
“你的梦想,由我来照亮!”
……你的梦想,由我来照亮。
三鹰朝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
她……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她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她只想着,要把星野伦,从他那个孤独的世界里,拉出来。
拉到她自己的世界里来。
她向他展示她喜欢的,可爱的海星。
她邀请他去她向往的,浪漫的温泉。
她一直在说,“你看,我的世界多有趣,你快过来呀。”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他自己的世界里,到底有什么。
他为什么,总是那么悲伤。
他为什么,总是那么孤独。
他为什么说,他要写剧本。
剧本……
剧本!
三鹰朝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自私的笨蛋。
星野伦,他拒绝了她。
不是因为她不可爱。
不是因为他讨厌她。
而是因为,他真的,有比“泡温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而她,非但没有理解他,支持他,反而还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在这里自怨自艾,顾影自怜,怀疑人生。
她有什么资格喜欢他?
如果连他真正在意的东西都无法理解,那她的喜欢,又有什么意义?
那不是喜欢。
那是自私的占有欲。
三鹰朝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
她为自己的狭隘与幼稚,感到无地自容。
她想起了星野爱的那句歌词。
“如果不能走到你的身旁,那就让我,成为吹动你帆的,那阵风吧。”
她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
第二天的教室,气氛依旧冰冷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寒流。
星野伦一晚上没睡好。
他的“道路”世界里,岩浆翻滚,天崩地裂,几乎要彻底失控。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眼前就会浮现出三鹰朝那张,血色尽褪的,惨白的脸。
还有那双,瞬间黯淡下去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悲伤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伤害了她。
用最直接,最粗暴,最愚蠢的方式。
他一整个晚上,都在后悔。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用更委婉的方式拒绝。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说出“别烦我”那句,混账至极的话。
他甚至想过,要不要现在就冲过去,对她说,“对不起,我昨天说错话了,我们这周末,还是去泡温泉吧。”
但理智,像一条冰冷的锁链,死死地捆住了他的冲动。
不行。
绝对不行。
他不能,把她拉进自己这片,注定要燃烧一切的,地狱里。
所以,他只能继续扮演那个,冷酷的,混蛋的,星野伦。
他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旁边瞥。
他害怕看到她失望的,或者憎恨的眼神。
那会让他,比被巨人吞噬,还要痛苦。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死寂的沉默中流逝。
就在星野伦以为,这一天,就会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结束时。
一张小小的,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从旁边,悄悄地,推了过来。
星野伦的身体,僵住了。
他没有动。
那张纸条,就那么静静地,停留在两人课桌的“三八线”上。
过了好几秒,那只白皙的,漂亮得不像话的手,又将纸条,往他这边,推了推。
星野伦的心,跳得像擂鼓。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三鹰朝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看着黑板,假装在认真听讲。
但她那微微发红的,精致的耳根,和那放在膝盖上,攥得死死的,指节都有些发白的双手,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星野伦沉默了片刻。
最终,还是伸出手,将那张纸条,拿了过来。
他缓缓地,打开。
上面,是她娟秀的,漂亮的字迹。
只有一句话。
【星野同学……那个……你的剧本,可以……借我看看吗?】
轰——
星野伦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颗炸弹,直接炸开了。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的少女。
三鹰朝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身体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自己的衣领里。
她……她没有生气?
她没有讨厌我?
她……还想看我的剧本?
为什么?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的,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用一整个晚上,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冰冷的心理防线。
他看着她那副,紧张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的样子。
看着她头发上,那个他亲手做的,小小的,熊猫发卡。
他想起了自己,对她说的那些混账话。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愧疚感,涌上了心头。
他沉默地,将手,伸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然后,拿出了一叠,厚厚的,用夹子夹住的,写满了字的稿纸。
这是他这一个星期以来,所有的心血。
是他用自己那,沾满了鲜血与罪孽的记忆,一个字一个字,堆砌出来的,另一个世界。
他将那叠稿纸,轻轻地,放在了三鹰朝的面前。
他没有说话。
但他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三鹰朝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将那叠还带着他体温的稿纸,捧了过去。
然后,她翻开了第一页。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进了一个,全新的,陌生的,却又无比真实的世界。
【那一天,人类终于回想起了,曾经一度被他们所支配的恐怖,还有被囚禁于鸟笼中的那份屈辱。】
开篇第一句话,就让三鹰朝的心脏,被狠狠地揪紧了。
她继续往下看。
高耸的墙壁,虚假的和平,突然出现的超大型巨人,破碎的家园,被巨人微笑着吞噬的母亲……
还有那个,跪在地上,在血与火之中,立下复仇誓言的,绝望的少年。
艾伦·耶格尔。
三鹰朝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仿佛能闻到,那从纸张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血腥的味道。
她仿佛能听到,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悲伤的,愤怒的,不甘的嘶吼。
这……这是何等……何等残酷,何等绝望,何等……波澜壮阔的故事!
她废寝忘食地读着。
从训练兵团的日常,到托洛斯特区的攻防战。
从艾伦第一次巨人化,到女巨人的追逐战。
她看到了,为了守护同伴而牺牲的士兵。
她看到了,在绝望中依旧闪耀着光芒的,人类的智慧与勇气。
她看到了,那个叫艾伦的少年,是如何背负着仇恨与希望,一次又一次地,从地狱里爬起来,咆哮着,战斗着。
她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星野伦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为什么总是藏着那么深的,化不开的悲伤。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是那么沉默,那么孤独,仿佛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因为,他的灵魂里,就住着这样一个,名叫“艾伦·耶格尔”的,悲伤的少年啊!
她抬起头,看向星野伦。
星野伦依旧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
但三鹰朝,却仿佛能穿透他那层冰冷的外壳,看到他那颗,正在熊熊燃烧的,伤痕累累的,滚烫的心。
她看着他,看得入了迷。
原来……你才是那个,最温柔,最需要被保护的人啊。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爱意,从她的心底,汹涌而出。
她不再只是,单纯地“喜欢”他了。
她爱他。
爱他的温柔,爱他的笨拙,爱他的孤独,爱他的悲伤。
爱他灵魂里,那份,永不熄灭的,对“自由”的渴望。
叮铃铃——
下课的铃声,将她从沉浸中唤醒。
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看到了稿纸的最后一页。
故事,停在了艾伦和伙伴们,翻越了墙壁,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海”的地方。
那片无边无际的,象征着自由的蓝色。
却也预示着,墙的另一边,是更加广阔的,残酷的世界。
海的那边,是敌人。
三鹰朝合上稿纸,小心翼翼地,将其整理好,放回星野伦的桌上。
然后,她看着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语气,说道:
“星野同学。”
星野伦缓缓抬起头,迎上了她的视线。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里面燃烧。
“如果……如果这个要拍成电影的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我……我想演三笠·阿克曼!”
“……”
星野伦愣住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处理不了,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神展开。
三笠?
她想演三笠?
那个,从小到大,像影子一样跟在自己身边,把自己当成全世界的……三笠?
为什么?
“为……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愚蠢的问题。
三鹰朝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但那句话,却清晰地,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星野伦的耳朵里。
“因为……你看……”
“三鹰(mitaka )……三笠(mikasa)……”
“我们……我们的名字,念起来,很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