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紧张的准备与刻意维持的平静中流逝,一个星期转瞬即逝。
被列入撤离序列的卫士团、第四装甲旅、近卫营等核心单位已秘密完成集结,带走了前线要塞中几乎所有能带走的燃油、设备、重要文件和大部分给养。
留给留守的民兵部队的,只有维持有限抵抗所需的少量弹药和物资,这是一个残酷但必要的抉择。
两天后的夜晚,1995年2月16日,月色朦胧,为秘密行动提供了些许掩护。庞大的撤离车队在要塞内部完成编组,引擎低沉地轰鸣着,如同蓄势待发的钢铁洪流。
他们的目标是西北方向200公里外的埃尔米拉矿区,那是他们的去处。
麦威尔动用了最后一点特权,也是他唯一的私心,他将原本安排在第二序列的玛利亚,悄然调整到了第一批出发的车队中。
他无法承受让她目睹最终诀别的场面,更害怕自己在最后一刻动摇。
临行前,麦威尔坐着轮椅,来到即将出发的车队旁。
玛利亚从车上跳下来,跑到他面前,眼中带着离别的伤感和对未来的期盼。
“我要先走了,你要快点跟上来,知道吗?”她强忍着泪水,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麦威尔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臂,紧紧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地拥抱了她。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呼吸着,仿佛要将她的气息永远留住。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玛利亚都感到了一丝异样。
终于,他松开了手,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永恒。
玛利亚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为了驱散这莫名的伤感,她挤出一个笑容,轻声说出了他们之间的约定:“记得你说过的,等战争结束……你要娶我的。不许耍赖!”
这句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麦威尔,他的心猛地一缩。
他看着玛丽亚那双充满信任和期待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用尽余生所有的力气,将这一刻永远烙印在灵魂深处。
他知道,这个承诺,他大概率是要食言了。
最终,他只是极其艰难地、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然后示意旁边的士兵扶她上车。
玛利亚一步三回头地登上了卡车,透过车窗,她看到麦威尔依旧坐在轮椅上。
车队缓缓开动,逐渐加速,驶入茫茫夜色,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
麦威尔一直目送着最后一盏车尾灯消失在黑暗中,依旧一动不动。
当最后一缕引擎的轰鸣声彻底消失在群山的怀抱中,麦威尔眼中那抹深藏的柔情与痛楚瞬间封存。
他缓缓转动轮椅,面向身后肃立的几名留守民兵军官,眼神已变得如同拉祖沃斯的岩石般冷硬。
“回军械库。”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回到深埋地下的作战指挥室,这里此刻显得空荡而寂静,大部分设备和人员都已随主力撤离。
麦威尔径直来到通讯控制台前,那里还有最后几部依靠埋设线路工作的有线电话,这是他们目前唯一安全、不会被科伦电子侦测的通讯手段。
他拿起话筒,接通了各个留守民兵部队的指挥点。
他的指令清晰、冷静,如同在棋盘上落下最后的棋子:
“所有单位注意,我是麦威尔。‘钉子’计划,立即启动。”
他没有隐瞒局势的严峻,直接告诉这些即将赴死的士兵们:“科伦的卫星不是瞎子,我们的大部队撤离瞒不了多久。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里,用我们的命,给撤离的兄弟们争取时间。”
他详细部署了作战方案:
将现有的一千一百余名民兵,以五到十人为一个战斗小组,像撒钉子一样,梯次部署在前线要塞以南,科伦地面部队最可能来袭的几条交通线和接近路线上。
这些小组不构筑固定阵地,而是利用熟悉的地形,占据公路两侧的制高点、密林、村庄废墟等有利位置。他们的任务不是歼灭敌人,而是迟滞。
使用一切可用手段:冷枪狙击、布置简易爆炸物、利用反坦克火箭筒伏击装甲车辆的先头部队、夜间骚扰……目的只有一个:让科伦军队每前进一步都不得不停下来,展开兵力,清剿这些如同附骨之疽的小股抵抗力量。
“科伦不会允许身后存在任何有组织的抵抗。”麦威尔冷静地分析,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和所有人,“他们要追击我们的主力,就必须先拔掉我们这些‘钉子’。清理一百多个分散的小组,需要时间,而这,就是雷诺伊尔他们最需要的东西!”
他对着话筒,声音斩钉截铁:“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胜利,是拖延!用你们的枪声,用你们的牺牲,告诉科伦人,这片土地不是他们可以随意驰骋的平原!每多拖延一分钟,主力部队就多一分安全抵达埃尔米拉矿区的希望!那里有山区,有工事,到了那里,他们就安全了!”
电话线的另一端,是短暂的沉默,随即传来各个指挥点低沉却坚定的回应:“明白!为了卡莫纳!”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赴死的决心。这些民兵们知道,自己被留下了,但他们也明白这牺牲的意义。
他们像一颗颗被洒出的钉子,明知会被铁锤砸碎,也要死死楔进敌人的前进道路上,用粉身碎骨来减缓铁锤落下的速度。
部署完毕,麦威尔放下话筒,靠在轮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就是等待科伦的反应,以及……与这座即将成为巨大坟墓的要塞,共同迎接最终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