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医院内,经过医护人员一番紧张的抢救,麦威尔的心脏终于恢复了稳定的节律。
他再次从昏迷的边缘被拉了回来,但脸色苍白如纸,精神和身体的消耗几乎达到了极限。
然而,当他彻底清醒后,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那是一种将所有悲痛和无力感都转化为燃料的表现。
他拒绝了医生让他继续静养的建议,用虚弱但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守在床边的雷诺伊尔说:“把……所有的材料……给我。地图、兵力部署、资源清单、科伦已知的动向……所有!”
雷诺伊尔看着他那副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丝精力也榨干的样子,心中不忍,但更明白此刻任何劝阻都是徒劳的。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吩咐沃轮将一沓厚厚的、标注着各种符号和数据的文件、地图送到了麦威尔的病床前。
玛利亚红着眼睛,想帮他做些什么,却被他轻轻推开。
于是,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出现了一幅奇特的景象:一个重伤未愈、左腿残疾的年轻指挥官,背靠着摇起的病床,腿上摊开着巨大的军事地图,周围散落着各种报告和图表。
他一只手还打着点滴,另一只手却紧紧握着一支铅笔,在地图和各种纸张上飞快地写写画画,时而凝眉沉思,时而快速演算。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试图在那看似密不透风的“囚笼”中,找到一丝裂缝,一线生机。
他反复推演着几种可能性:
内部破袭,以拖待变:核心在于严格执行他之前提出的袭扰战术,但需要更系统、更持久。将包围圈外的弗雷德部队、农一团,与要塞主力的小股出击部队协调起来,形成此起彼伏的骚扰网络。
目标不是寻求决战,而是最大化地消耗科伦和南方军的精力、物资,延缓其“囚笼”工事的完工速度,并伺机捕捉落单的侦察单位或后勤车队,获取情报和补给。
但是效果缓慢,且极度依赖外部部队的主动性和生存能力。对解决资源耗尽的核心困境帮助有限,更像是一种绝望的拖延。
重点突破,撕开缺口:
核心是集中要塞所有尚存的机动力量和炮兵,选择“囚笼”链条上相对薄弱的一环,发动一次不计代价的猛烈突击。
试图在包围圈上撕开一个临时缺口,与外部建立一条短暂的联系通道,输送或接收关键物,或者转移部分非战斗人员。
但问题是成功率极低。科伦的空中力量和远程炮火可以迅速封堵任何缺口。一旦主力在突围中遭受重创,要塞防御将瞬间崩溃。这几乎是一场赌博。
外交破局,引外援:
核心是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付出巨大代价,与特维拉取得直接、稳定的联系。向其展示联盟仍在坚持,以及科伦“囚笼”政策对特维拉在卡莫纳利益的长期威胁,请求其加大援助力度,尤其是提供能够威胁科伦空中优势的装备或直接施加外交乃至军事压力。
改变力量对比,迫使科伦分散注意力或放松封锁。
但是特维拉的援助充满不确定性,且远水难解近渴。科伦必然也极力阻止这种联系。这更像是一个渺茫的希望。
他的笔尖在科伦可能依赖的后勤枢纽、指挥节点等关键但防御或许并非无懈可击的目标上停留。
他在思考是否有可能组织一支绝对精锐、抱着必死决心的小分队,执行一次超远程、高风险的渗透破坏任务。
打击科伦的关键节点,造成其暂时的混乱和指挥中断,为己方创造极其短暂但可能至关重要的机会窗口。
问题同样是成功率微乎其微,近乎自杀式任务。需要难以企及的运气和牺牲。
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不绝于耳,地图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箭头、圈点和问号。
麦威尔的额头不断渗出虚汗,身体因为过度思考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但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知道,常规的方法几乎看不到出路。他必须在绝望中,找到那个科伦意想不到的、愿意为之付出巨大风险甚至牺牲的“非对称”破局点。
每一次推演,都像是在黑暗中摸索,每一次否定,都让心情更加沉重。
他没有放弃。
为了死去的德尔文和罗德,为了重伤的肯德尔,为了所有在“囚笼”中坚守的士兵和平民,也为了身边的玛利亚和对他寄予厚望的雷诺伊尔,他必须找到那条路,哪怕它布满荆棘,通向更深沉的黑暗。
时间在笔尖的声音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麦威尔将他能想到的、联盟目前有能力尝试的每一种方案都进行了反复推演,试图从中找出一线生机。
他将内部破袭的计划细化到每一个已知的小队和可能的路线,但结论依然是:骚扰可以,但无法动摇科伦的根基,更无法解决日益迫近的资源危机。
他将重点突破的设想在地图上标注了数个可能的攻击点,但无论选择哪里,科伦的空中优势和快速反应能力都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让任何突围企图都显得像是自杀式的冲锋。
他将外交破局的希望寄托在特维拉可能介入的几种可能上,但理智告诉他,大国博弈的节奏远非他所能控制,等待外援无异于坐以待毙。
他甚至勾勒了几种近乎疯狂的奇袭方案,攻击科伦的前沿指挥所或后勤节点,但缺乏精确情报、远程投送能力和确保成功的手段,让这些方案都停留在纸面的幻想阶段。
每一次推演,最终都导向了同一个令人窒息的结论:此路不通。
铅笔“啪嗒”一声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布满线条和标记的地图上。
麦威尔颓然地向后靠去,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是因为心脏问题,而是源于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他几乎穷尽了自己所有的知识和想象力,但面对科伦凭借绝对实力构筑的“囚笼”,他所有的努力都像是用一根稻草去撞击钢铁壁垒,显得如此徒劳。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难道德尔文和罗德的牺牲,肯德尔的伤残,还有那么多士兵的坚守,最终换来的只能是在这座山中要塞里被慢慢耗干,无声无息地湮灭?
难道他醒来,就是为了更清晰地目睹这一切走向终结?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醒来的意义。如果无法带来希望,那么这清醒,岂不是一种更残忍的折磨?
病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要塞日常运作的沉闷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