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英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孙尚香已经自来熟地挤进了屋子,她大大咧咧地把酒壶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然后像巡视自己地盘一样,开始在屋里转悠,黄月英的房间,跟别的女将完全不同。
没有熏香,没有胭脂水粉,更没有华丽的衣裳首饰。
满屋子都是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桌上堆满了图纸,有的用炭笔画的,有的用朱砂描的,密密麻麻全是线条和符号。
墙上挂着更大的图纸,钉子钉得到处都是。地上散落着木屑和铁屑,角落里摆着一堆木头和金属零件做成的模型。
几个瓶瓶罐罐里,装的不是花蜜脂粉,而是青色、褐色、赤色的矿石粉末。
一股木头、机油和墨水混合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
活脱脱一个工匠铺子。
孙尚香眼睛都看直了。
她拿起桌上一个用木头和铜片做的东西,像个乌龟壳一样的玩意儿,翻来覆去地看。
\"黄姐姐,这个是啥?暗器吗?\"
黄月英被她这声\"黄姐姐\"叫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小声说:\"不……不是,这是滚珠轴承的模型……\"
\"滚猪轴承?\"孙尚香眨巴着眼睛,\"能吃吗?\"
黄月英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努力组织着语言:\"是滚动的珠子,可以减少摩擦,让车轮转得更快……\"
孙尚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哦哦!听起来就很厉害!\"
她放下模型,又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了。
那是好几个齿轮嵌套在一起的复杂装置。
她伸手拨了一下。
\"咔嚓咔嚓——\"
清脆的机械声响起,大大小小的齿轮开始转动,互相咬合,发出规律的声响。
\"哇!这个好玩!\"
孙尚香眼睛亮了,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不停地拨弄着。
\"这是行星齿轮组……\"黄月英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精密模型被她当玩具,心疼得直哆嗦。
但又不敢说。
只能小声提醒:\"轻……轻点,会坏的……\"
孙尚香玩了一会儿,终于腻了。
她一屁股坐在黄月英身边,自己倒了两碗酒,把其中一碗推到黄月英面前。
\"来,姐姐,我敬你!\"
她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她那张美艳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就连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黄月英看着面前那碗酒,手足无措。
她……她不会喝酒啊。
\"我……我不会……\"
\"哎呀,不是让你喝!\"孙尚香摆摆手,又给自己满上,\"我就是表达一下我的歉意和佩服!\"
她看着黄月英,那双总是燃烧着战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全是亮晶晶的光。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她半边脸上,映得她的眼睛格外明亮。
\"姐姐,你真的太厉害了!\"
\"你是怎么做到人在船上坐,就知道几十里外的山里有矿的?\"
\"还有那个地图!比我派出去的斥候画的都准!\"
\"你是不是会仙术啊?教教我呗!\"
孙尚香化身问题机器,一个问题接一个地往外抛。
黄月英被她缠得没办法。
一开始还很拘谨。
但孙尚香这人,天生就带着一股感染力。
热情如火,坦率得像个孩子。
而且,当聊到矿脉走向、地质结构、测绘原理这些东西时,黄月英发现,自己那紧绷的神经,竟然慢慢放松了。
这是她的专业领域,是她最自信、最痴迷的世界。
\"其……其实不是仙术……\"
她的话匣子,在酒气和孙尚香的热情催化下,不知不觉地打开了。
\"是格物,是通过观察和计算……\"
\"比如那个矿,我是根据山脉的走向、岩石的颜色和植被的种类推断出来的。\"
\"铜矿附近的山石会带青色,土壤会偏酸,有些植物就不长……\"
\"还有地图,是利用了蝶翎军高空拍摄的影像,通过一种算法,修正了地形的偏差……\"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流畅。
一个,热情似火,是战场上最勇猛的冲锋战将,擅长用弓箭和弯刀说话。
一个,内向呆萌,是工坊里最顶尖的科研天才,习惯用图纸和数据表达。
两个性格、经历、能力都截然不同的绝色女子,就在这深夜的烛光下,伴着淡淡的酒香和机油味,竟然找到了奇妙的共同话题。
孙尚香听得如痴如醉。
虽然那些\"算法\"、\"结构\"、\"应力\"之类的词,她一个都听不懂。
但这不妨碍她佩服。
这种佩服,已经上升到了崇拜的高度。
她以前觉得,打仗就是冲锋砍人,谁厉害谁就赢。
现在才知道,背后还有这么多门道。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姐姐,就是掌握这些门道的高人。
\"姐姐,你再给我讲讲呗!\"
孙尚香的身体,不自觉地凑了过去,几乎要贴在黄月英身上。
她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眨巴眨巴地看着黄月英,充满了求知欲。
月光洒在她半边脸上,映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两颗星星。
她身上那股混着酒气和汗水的、充满活力的味道,扑鼻而来。
\"那个水力大铁锤,是怎么让那么重的锤子自己动起来的?\"
\"还有那个高炉,为什么能喷出那么厉害的铁水?\"
黄月英被她看得脸红心跳,她不习惯和人有这么近的身体接触。
尤其是孙尚香身上那股热烈的气息,让她有点晕。
她下意识地想往后躲,但孙尚香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姐姐,别害羞嘛,快给我讲讲!\"
她看着孙尚香那张写满\"好奇\"和\"崇拜\"的脸,鬼使神差地,她没有再躲。
而是拿起桌上的炭笔和羊皮纸,开始给她画图讲解。
夜,越来越深。
屋子里的烛火摇曳着,将两个依偎在一起的美丽身影,映在墙上。
一个说得眉飞色舞,一个听得津津有味。
孙尚香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比蜜还甜。
她现在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
这么一个身怀绝技、性格又软萌的大宝贝,自己竟然还去吼她?
简直是犯罪!
从今天起,谁敢对黄姐姐不敬,我孙尚香第一个跟她拼命!
她心里暗暗发誓。
窗外的月亮,从东边爬到了西边。
院子里的竹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屋子里,两个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困倦。
黄月英画着画着,眼皮越来越重。
她趴在桌上,手里还握着炭笔,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孙尚香看着她那张清秀的脸,她轻轻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盖在黄月英身上。
然后自己也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烛火燃尽。
黑暗笼罩了整个房间。
只有月光,还温柔地洒在两个女人身上。
睡得香甜,睡得安稳。
黄月英第一次感觉到了,除了主公之外,被人需要和认可的快乐。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