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刃杀手留下的血腥气尚未散尽,烽火台内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篝火噼啪,映照着李无忧玩味探究的眼神,央金凝重审视的目光,以及玄觉…微微颤抖的双手。
方才那决定胜负的一铃,看似精妙绝伦,直接瓦解了杀手的合击阵势,但唯有玄觉自己知道,在铃音响起的刹那,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将心神与真气灌注须弥铃,意图干扰对方气息节点的瞬间,丹田内那枚一直沉寂的“源核碎片”,竟像是被那激烈的杀意与自身催谷的力量所引动,猛地一跳!一股远比以往更加狂暴、更加原始的混沌之力,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顺着他的经络奔腾而出,不受控制地汇入了那一道凝练的铃声音刃之中!
那不是他熟悉的、以心灯火种引导的温和共鸣,而是纯粹的、充满毁灭欲望的混沌爆发!
此刻,那股力量虽已随着战斗结束而缓缓平复,退回碎片深处,但玄觉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碎片本身似乎…活跃了一丝。那种与万物终将归于寂灭的冰冷法则隐隐共鸣的感觉,更加清晰了。更让他心惊的是,方才力量失控的瞬间,一股漠视一切、碾碎一切的冰冷快意,曾如同毒蛇般,悄然噬咬过他的心神。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琉璃宝身的光华依旧,但他却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寒意。
“小师父?”李无忧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玄觉尚未完全平复气息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方才那一声铃响,可是让李某大开眼界。不过…似乎不止是佛门清净梵音那么简单吧?那一瞬间的气息,连我都觉得有些…瘆得慌。”
央金也走了过来,她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担忧与疑问同样明显。她与玄觉并肩作战多次,对他力量的感知更为敏锐,方才那铃音中一闪而逝的毁灭气息,绝不属于她所知的任何佛门功法。
玄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抬起头,脸上努力恢复平静:“偶有所悟,力量掌控尚不纯熟,让二位见笑了。”
他知道这个解释很苍白,但体内碎片与寂灭星庭的牵扯太过骇人,绝不能轻易透露。尤其是对这来历神秘、敌友未分的李无忧。
李无忧摸了摸下巴,嘿然一笑,也不再深究,转而道:“影刃的人铩羽而归,还死了三个好手,他们背后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地不宜久留,天亮之前,我们必须离开。”
他顿了顿,看向玄觉和央金:“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若是信得过在下,或许我们可以同行一段。别的不说,对这中原三教九流、各路牛鬼蛇神,李某还算有几分门路,总比二位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要强。”
他的提议再次出乎意料。方才展现出的实力与见识,已证明他绝非普通游侠,此刻主动提出同行,是善意?还是另有所图?
央金看向玄觉,等待他的决定。这一路行来,玄觉虽仍是那副温和模样,但其心智与决断,早已让她下意识地以其为主。
玄觉沉吟片刻。李无忧此人,神秘难测,但其目前表现出的手段和对中原的了解,确实是他们急需的。与其被动提防,不如暂且同行,置于眼下,反而更能看清其目的。至于风险…行走江湖,又何尝不是处处风险?
“如此,便再叨扰李施主了。”玄觉合十道。
“好说!”李无忧显得很高兴,拍了拍手,“那咱们就动身吧!我知道往东百里,有个叫‘三岔口’的小镇,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正好可以去打听打听那‘龙树根’和‘凤凰灰’的线索。”他竟直接点出了玄觉之前未曾明言的目标!
玄觉瞳孔微缩,面上却不动声色:“李施主果然消息灵通。”
“嘿嘿,猜的,猜的。”李无忧打了个哈哈,率先向烽火台外走去,“毕竟能让二位如此人物亲自寻找的,总不会是寻常阿胶茯苓吧?”
三人熄灭篝火,趁着月色,再次上路。
一路无话,各怀心思。
玄觉默默运转心法,试图以心灯火种的力量,彻底抚平体内因碎片异动而泛起的涟漪,同时警惕着那潜藏在意识深处的冰冷意念再次浮现。方才那瞬间的力量失控,给他敲响了警钟——这琉璃宝身与源核碎片带来的力量,并非全然是福音,若心性修为跟不上,反被其控制,后果不堪设想。渡厄大师“莫忘种菜心”的告诫,言犹在耳。
央金则始终保持着三分警惕,尤其关注着李无忧的一举一动。此人看似散漫不羁,实则心思缜密,武功路数更是博杂诡异,让她看不透深浅。
李无忧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时而指点路径,时而说起一些中原武林的趣闻轶事,语气诙谐,倒是冲淡了不少旅途的沉闷。
百里路程,在天光微熹时走完。一座依托着三条商道交汇处而兴起的小镇,出现在晨曦薄雾之中。镇子不大,房屋低矮杂乱,但此时已是人声渐起,车马往来,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驼铃声、孩童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粗糙而鲜活的生活气息。
“这就是三岔口了。”李无忧指着镇口一家挂着“闻风”幌子的简陋茶棚,“那里是这小镇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三教九流的人都爱在那儿歇脚。我们先去吃点东西,顺便听听风声。”
茶棚里早已坐了不少人,有行脚的商贩,有满脸风霜的江湖客,也有几个看起来游手好闲的本地混混。三人走进茶棚,立刻引来了不少目光。玄觉的僧袍、央金异域风情的容貌与藏刀、以及李无忧那副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闲适姿态,都显得颇为扎眼。
李无忧浑不在意,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熟络地招呼伙计上了三碗粗茶,几碟馒头咸菜。
“听说了吗?前几天,‘金沙帮’和‘漕帮’的人又在码头干了一架,死了好几个人!”
“嗨,还不是为了争那条新开的漕运线?听说背后有官面上的人插手…”
“还有更邪乎的!城西张屠户家,昨晚闹鬼了!说他那刚宰的猪,半夜里自己站起来跑了!满院子都是血脚印!”
“净瞎扯!我看是他自己喝多了眼花…”
茶客们的高谈阔论传入耳中,多是些市井琐事和江湖传闻。
李无忧慢悠悠地喝着茶,耳朵却微微动着,显然在筛选着有用的信息。
忽然,旁边一桌几个穿着劲装、携带兵刃的汉子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消息可靠吗?‘药王谷’的人真的会在‘百花会’上出现?”
“千真万确!据说这次‘百花会’,药王谷那位小医仙可能会亲自前来,据说是为了寻找一味叫什么…‘逆生藤’的奇药!”
“逆生藤?没听说过啊…”
“管他呢!只要能搭上药王谷的线,哪怕只是混个脸熟,以后行走江湖也多条路子不是?”
药王谷!逆生藤!
玄觉与央金精神一振!贡喀上师提及的线索之一,就是巴蜀药王谷!而这“逆生藤”,听起来与“龙树逆生之根”颇有相似之处!
李无忧也听到了,他放下茶碗,对着那桌汉子拱了拱手,笑着搭话:“几位兄台,叨扰了。方才听几位提及药王谷和百花会,不知这百花会,是在何处举行?我等也是对医术颇感兴趣,想去见识一番。”
那几名汉子见李无忧气度不凡,说话客气,倒也愿意交谈。其中一人道:“百花会啊,就在往南三百里的‘锦官城’。那是蜀中唐家举办的盛会,广邀天下奇人异士,品鉴奇花异草,交流医术毒经,每三年才一次,热闹得很!再过半个月就是会期了。”
锦官城!唐家!百花会!
重要的线索接踵而至!
“多谢兄台相告!”李无忧道了声谢,回过头,对玄觉和央金使了个眼色。
三人快速吃完早饭,离开了茶棚。
“药王谷的人出现在百花会,目标也是类似‘逆生藤’的奇药…”李无忧摸着下巴,分析道,“这或许是我们接近药王谷,打探龙树根消息的好机会。就算找不到龙树根,能结识药王谷的人,对二位想必也大有裨益。”
玄觉点头赞同。药王谷医术通玄,或许能有办法帮助他更好地平衡心灯与碎片之力,压制那潜在的心魔。
“既然如此,我们便转道向南,前往锦官城。”玄觉做出了决定。
计议已定,三人不再耽搁,在三岔口补充了些干粮食水,便折向南行。
然而,他们并未注意到,在他们离开茶棚后不久,一个蹲在街角、看似无所事事的乞丐,悄然抬起头,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诡光,随即起身,迅速消失在小巷深处。
通往锦官城的官道上,车马渐多,景色也从西北的荒凉逐渐变得郁郁葱葱。然而,玄觉心中的那丝隐忧,却并未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消散。
方才在茶棚,当他听到“药王谷”和“逆生藤”时,心中急切之下,丹田内的源核碎片竟又不受控制地微微一热,一股想要“夺取”、想要“掌控”的冰冷意念再次悄然浮现,虽然瞬间便被心灯火种压下,但出现的频率,似乎比之前更高了。
这碎片,仿佛在他心底种下了一颗魔种,随着他力量的运用和情绪的波动,正在悄然生根发芽。
他看了一眼身旁神色如常的李无忧,又看了看前方坚定前行的央金。
前路或许能找到救治之法,但体内的危机,却已迫在眉睫。
这具琉璃宝身,能否禁锢住那日益躁动的混沌恶魔?
他的心灯,又能否一直照亮这逐渐被阴影侵蚀的灵台?
玄觉默然前行,将所有的疑虑与挣扎,深深埋入了那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
唯有手中那枚温润的金刚橛仿品,传来一丝微弱的、令人心安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