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阁的震荡虽被暂时压下,但裂痕已生。大昭寺这座千年古刹,如同一位身染沉疴的巨人,表面维持着庄严,内里却无时无刻不在与侵蚀的邪毒抗争。贡喀、强巴、桑杰措三位首座长老亲自带领寺内精擅阵法的僧众,日夜不停地修复、加固着万佛阁及寺内其他受损的封印节点,佛光与邪气的拉锯在看不见的层面激烈进行。
听竹苑内,玄觉盘膝而坐,周身气息已恢复平稳,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了几分。强行引动源核碎片的力量干扰“秽孽之心”,虽险象环生,却也像一次高压下的淬炼,让他对这股混沌之力的掌控更进了一分。心灯火种如同定海神针,在风暴过后,依旧温暖而坚定地燃烧着。
央金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散发着清苦药香的汤剂。“寺内医僧开的,固本培元。”她将药碗放在玄觉面前,自己则抱刀倚在门框上,眉头并未舒展,“寺内清查了一遍,除了洛桑,暂时没发现其他内鬼。但谁也不敢保证没有第二个。”
玄觉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让他微微蹙眉。“他们在暗处经营日久,必然还有后手。万佛阁的封印,能修复如初吗?”
央金摇头:“难。贡喀上师说,那封印核心涉及上古秘辛,部分仪轨和符文早已失传。如今只能尽力加固,延缓其衰败,但非长久之计。除非…”
“除非找到原始的封印之法,或者…找到能替代其核心力量的东西。”玄觉接口道,他想起了渡厄大师提及的“归墟”,以及藏经阁石碑中看到的、关于寂灭星庭收集源核碎片的信息。或许,解决之道,并不在寺内,而在那遥远的、被称为世界尽头的“归墟”。
“我们需要更多关于‘寂灭星庭’和‘归墟’的信息。”玄觉站起身,目光坚定,“寺内典籍浩瀚,或许还有未被发现的线索。”
央金点头:“我与你想的一样。贡喀上师已特许我们进入‘贝叶残阁’查阅。”
贝叶残阁,位于大昭寺后山另一侧,与收藏常用经论的措钦大殿藏经阁不同,这里专门存放那些因年代久远、内容晦涩或涉及禁忌而被束之高阁的古老卷宗、残篇断简。平日里有专人看守,等闲不得入内。
再次踏入这片弥漫着陈旧纸张与淡淡霉味的空间,心境已截然不同。之前是为追查纵火线索,如今则是为了寻找渺茫的生机。
阁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提供着微弱照明。书架高耸入顶,上面堆放的并非整齐的经卷,而是各种材质的载体——发黄的贝叶、漆黑的兽皮、斑驳的玉简、甚至还有几片闪烁着微光的不知名骨骼。
两人分头寻找,灵觉全开,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气息波动。
玄觉主要感应与“源核”、“寂灭星庭”、“归墟”相关的能量残留。他的手指拂过冰冷的玉简,触感粗糙的兽皮,神识如同细密的筛子,过滤着海量的无用信息。
数个时辰过去,翻阅了无数或荒诞或诡异的记载,却一无所获。这些残卷大多记载着上古神话、失落部落的祭祀、或是某些威力巨大却早已失传的禁忌法术,与“星庭”、“归墟”直接相关的,寥寥无几,且语焉不详。
就在玄觉几乎要放弃,准备去查看那些骨骼碎片时,他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书架最底层一个积满灰尘、毫不起眼的乌木盒子。
盒子没有锁,入手却异常沉重。就在他指尖触及盒身的瞬间,体内那枚源核碎片竟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探寻意味的悸动!
有戏!
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取出,吹去表面的灰尘。盒子样式古朴,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股岁月沉淀的沧桑感。
打开盒盖,里面并非书卷,而是一盏…灯。
一盏青铜铸造的古灯,样式与他在冰渊深处见到的那盏“心灯”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小巧,只有巴掌大小,而且灯盏是空的,没有灯油,也没有灯焰。灯身布满了绿色的铜锈,看上去如同凡俗间最普通的旧物。
然而,玄觉的心灯火种却在接触到这盏青铜古灯的刹那,不受控制地摇曳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微弱的、仿佛遇到同类的亲切感。
他尝试着,将一丝心灯火种的力量,缓缓注入青铜古灯。
起初毫无反应。
就在他以为判断失误,准备收回力量时——
嗡…
青铜古灯那布满铜锈的表面,忽然亮起了极其细微的、如同星屑般的光点!这些光点迅速蔓延、连接,竟在灯身上勾勒出一幅微缩的、不断变幻的…星空图!
与此同时,一股浩瀚、冰冷、充满无尽时空意味的信息流,顺着那丝心灯之力,猛地逆流而上,冲入了玄觉的识海!
这一次的信息,不再是破碎的画面,而是一段相对完整、却更加令人震撼的记载!
——他看到了一片无垠的、死寂的虚空,无数星辰的残骸如同垃圾般漂浮其间,那里被称为“星骸坟场”,亦是“寂灭星庭”活动的主要区域。
——他看到星庭的成员,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种由纯粹精神与某种未知金属构筑的“星灵”,它们穿梭于毁灭的星辰之间,收集着文明寂灭后残留的“印记”与“源核碎片”,视其为唯一的“真实”与“食粮”。
——他看到星庭的内部等级森严,由最低等的“拾荒者”(如那黑衣白面人),到更高级的“观测者”、“编织者”,直至传说中的“庭主”。他们的终极目的,并非毁灭,而是…“见证并加速一切有序走向彻底的无序与寂灭”,他们认为这才是宇宙的终极真理与归宿。
——他还看到,所谓的“归墟”,并非一个具体的地点,而是一个概念,是现实世界与“绝对寂灭”之间的“缓冲区”,是星庭用来“消化”和“重构”收集来的文明印记与碎片力量的试验场!进入归墟者,从未有归来的记录。
——最后,是一段用古老梵文书写的、关于封印“寂灭侵蚀”的残缺仪轨,其中提到了几种极其罕见、近乎传说中的材料,包括“龙树逆生之根”、“凤凰涅盘之灰”,以及…“混沌心灯之不灭焰”!
信息流戛然而止。
青铜古灯上的星空图也随之黯淡、消失,重归那副锈迹斑斑的平凡模样。
玄觉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额角已被冷汗浸湿。这段信息蕴含的真相太过骇人!寂灭星庭的本质,其宏大的、令人绝望的目标,以及那神秘的“归墟”…
“找到了什么?”央金察觉到他的异状,立刻走了过来。
玄觉将青铜古灯和那段关于封印仪轨的信息告知央金,省略了星庭本质等过于冲击的内容。
“混沌心灯之不灭焰…”央金重复着这个词,目光落在玄觉身上,“指的是你体内那盏?”
玄觉沉重地点了点头:“恐怕是。这仪轨,或许是修复乃至加强万佛阁封印的关键。但所需的材料…”
龙树逆生之根?凤凰涅盘之灰?这些都是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东西,去哪里寻找?
“还有这盏灯…”玄觉拿起那青铜古灯,眉头紧锁,“它似乎是一个…钥匙,或者信标?能与星庭,或者归墟产生某种联系?”
他再次尝试向灯中注入心灯之力,那星空图却不再显现。仿佛刚才的异象,只是一次性的。
就在两人对着古灯和残缺仪轨一筹莫展之际,禅院外传来了贡喀上师略显急促的声音:
“玄觉师傅,央金护法!法王…出关了!”
丹增法王出关了!
两人精神一振,立刻将青铜古灯与记录下的仪轨信息小心收好,快步走出贝叶残阁。
当他们在措钦大殿后的静室中见到丹增法王时,心中却是一沉。
法王依旧盘坐于蒲团之上,宝相庄严,但脸色却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金纸色,气息也远不如从前那般浩瀚如海,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与…被某种力量侵蚀后的滞涩感。他周身的佛光虽然纯净,却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来自更深层面的黑暗。
“你们回来了…”丹增法王睁开眼,目光依旧睿智而慈悲,落在玄觉身上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复杂,“看来,你已找到了自己的‘道’,也触碰到了那无尽的…黑暗。”
“法王,您的身体…”央金担忧道。
“无妨,与那‘寂灭之意’对抗,总要付出些代价。”法王摆了摆手,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疲惫,“寺内发生之事,老衲已知晓。你们做得很好,阻止了一场大祸。”
他看向玄觉:“你带来的消息,关于‘寂灭星庭’与‘归墟’,印证了老衲闭关时的某些推演。此劫,关乎此界存续,非我一寺一地之事。”
“法王,我们在贝叶残阁找到了这个,还有一段残缺的封印仪轨。”玄觉连忙将青铜古灯和仪轨信息呈上。
丹增法王接过古灯,指尖拂过锈迹,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了然:“‘观星灯’…没想到它还留在寺中。此物乃上古先贤所制,用以观测星庭动向,亦是…进入‘归墟’的引路信标之一。”
他又看了看那残缺仪轨,沉吟道:“以此仪轨加固封印,确有可能。但所需之物,皆非凡品。‘龙树逆生之根’,据传只在南海之极、万物倒生之秘境或有踪迹;‘凤凰涅盘之灰’,或许唯有在那早已消失的昆仑墟中,方能寻得一线希望…”
南海之极?昆仑墟?这些都是缥缈无踪的传说之地!
“至于‘混沌心灯之不灭焰’…”法王的目光再次落在玄觉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孩子,这或许就是你的使命。心灯择主,非为私利,而是为在至暗时刻,擎起一缕微光。前往归墟,直面星庭,或许…是终结这一切的唯一途径。”
前往归墟?!
玄觉心中剧震。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绝地!
“法王,我…”他并非畏惧,而是深知自身力量的渺小。以他如今之境,前往归墟,与送死何异?
“非是让你即刻前往。”法王看出他的顾虑,“你需先行寻找龙树根与凤凰灰,此二物不仅关乎封印,亦能助你稳固心灯,提升修为。待时机成熟,观星灯自会指引你方向。”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无尽的慈悲与一丝决绝:“老衲会倾尽残力,为你争取时间。大昭寺,乃至整个雪域,将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亦是…最后的防线。”
离开静室,玄觉与央金的心情无比沉重。
前路已然明确,却遍布荆棘。寻找传说中的神物,直面恐怖的星庭,进入有去无归的绝地…
央金看着沉默的玄觉,忽然开口,声音斩钉截铁:“我跟你一起去。”
玄觉看向她,看到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没有拒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青灯已燃,古卷昭示前路。
一场横跨万里、追寻渺茫希望的征程,即将开始。
而雪域的风雪,似乎也预感到了一场席卷天地的风暴,呜咽得更加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