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之内,空气凝固如铁。
丹增法王那瘦小的身躯与自称“莲华生”嫡传、气势滔天的赤尊相对而立,一者如古井深潭,平静无波却深不可测;一者如血海狂涛,汹涌暴戾似要吞噬一切。两股截然相反的庞大气机在狭小的空间内激烈碰撞,发出无声的轰鸣,震得石壁簌簌作响,烟尘弥漫。
央金挣扎着靠墙坐起,强忍着五内如焚的剧痛,紧张地注视着这场即将爆发的、关乎生死的对决。她深知,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无力插手这等层次的战斗,贸然上前只会成为丹增法王的累赘。
而角落里的玄觉,则彻底被这恐怖的气势压垮了,抱着那本《楞伽经》和几张绢纸,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自己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老鬼!既然你执意寻死,本座便成全你!”赤尊率先发难,他显然对丹增法王极为忌惮,不欲久拖,一出手便是杀招!
只见他双臂一张,周身暗红斗篷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双银灰色的瞳孔骤然亮起妖异的红光,双手十指如同弹琴般在虚空中急速划动!
刹时间,无数道细如牛毛、却闪烁着污秽血光的邪异能量丝线凭空生成,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暴雨般向丹增法王攒射而去!这些能量丝线不仅蕴含着蚀骨销魂的邪力,更带着扰乱心神、制造幻觉的诡异波动,几乎封锁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央金看得心惊肉跳,这等手段,阴毒诡异,防不胜防!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击,丹增法王却依旧神色平静。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将竖於胸前的单掌缓缓向前平推。
他掌心那串看似普通的木质念珠骤然大放光明!每一颗念珠都彷佛化作了一轮微缩的太阳,绽放出纯正、浩大、温润却坚不可摧的金色佛光!
佛光凝聚成一道浑圆的光罩,将他以及身後的央金和玄觉都护在其中。
嗤嗤嗤嗤——!
无数血红能量丝线撞击在金色光罩之上,发出一连串密集的、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般的刺耳声响!血光与金芒激烈交锋,邪气不断被净化蒸发,化作缕缕黑烟消散,但佛光光罩也剧烈波动起来,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黯淡了一丝!
赤尊见状,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攻势越发狂猛!他双手结印更快,更多的血红丝线如同无穷无尽般涌出,甚至开始彼此交织,化作一个个扭曲咆哮的骷髅鬼首,疯狂啃噬冲击着佛光护罩!
“老鬼!我看你这破灯笼还能亮多久!”赤尊狂笑,声音中充满了得意与残忍。他看得出,丹增法王虽佛法精深,但似乎气血亏虚已久,是在凭藉深厚的修为强行支撑,绝难持久!
果然,佛光护罩的波动越来越剧烈,范围也被压迫得逐渐缩小。丹增法王那苍老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央金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玄觉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就在佛光护罩摇摇欲坠,即将被那无穷血丝鬼首彻底淹没的瞬间——
丹增法王忽然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他并未加强防御,反而缓缓闭上了双眼。口中低声念诵起一段极其古老晦涩的经文,那经文的音节古怪而拗口,却带着一种直指本源、撼动人心的奇异力量。
随着经文的念诵,他周身那原本纯正浩大的金色佛光,竟然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光芒不再一味地刚猛外放,而是变得内敛、深邃,甚至带上了一丝…包容万象的混沌感?
与此同时,他身後那原本被佛光刻意排斥在外的、从玄觉体内散逸出的那丝混沌气息(由萝卜生机与祭坛邪气勉强融合而成),彷佛受到了某种吸引,竟缓缓地、试探性地向丹增法王汇聚而去!
“嗯?!”赤尊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攻势微微一缓,银灰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疑,“老鬼你…你想做什麽?!”
丹增法王没有回答。他依旧闭目诵经,任由那丝微弱的混沌气息融入自身的佛光之中。
奇蹟发生了!
那原本即将溃散的佛光护罩,在融入这一丝混沌气息後,虽然光芒不再像最初那般璀璨耀眼,却陡然变得无比坚韧与…“粘稠”!
无数血丝鬼首撞击在上面,不再是简单的被净化或弹开,而是彷佛陷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之中,冲击的速度骤然减缓,其上附着的邪恶能量竟被那混沌化的佛光迅速同化、分解、吸收!
佛光护罩不仅稳住了,甚至还在缓缓地、以一种更加节省能量的方式反向扩张!
“以彼之矛,化彼之盾?!你这老鬼…竟敢触碰混沌之力?!你不怕佛法反噬,金身崩坏吗?!”赤尊又惊又怒,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显然深知这种力量的危险与禁忌!
丹增法王终於睁开双眼,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看透一切的沧桑与淡然:“佛法无边,不垢不净。执着於相,方是着魔。莲华生当年留下的,不止是降魔神通,亦有对‘力之本源’的思考。可惜,他的後人,只记住了力量,却忘了初心。”
他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赤尊的心头,也让一旁的央金若有所思。
“胡言乱语!力量就是力量!哪来那麽多废话!”赤尊似乎被戳到了痛处,恼羞成怒,攻势再变!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那漫天血丝之上!血丝瞬间变得更加鲜红欲滴,威力暴增,甚至开始相互融合,化作一条条狰狞咆哮的血色巨蟒,携带着毁灭般的气息,再次猛扑而来!
这一次,丹增法王没有再被动防守。
他动了。
那瘦小的身躯彷佛瞬间与手中的念珠合二为一,化作一道流转着混沌金光的身影,主动迎向了那漫天血蟒!
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却蕴含着某种玄奥的韵律,每每於间不容发之际巧妙地避开血蟒最凶猛的扑击,同时指尖或掌缘轻描淡写地在那血蟒躯体上一点、一划、一按!
这一点一划之间,混沌金光吞吐,并非简单地净化消灭,而是如同最高明的医者疏导淤塞的经脉,又如同最睿智的导师点化迷途的羔羊,竟将那纯粹邪恶的能量引导、拆解、化为最本源的粒子,然後…纳入自身周遭的混沌佛光之中,成为其的一部分!
他在战斗!更是在演化!在以战养战,以敌之力淬炼自身对这种混沌新力的掌控!
这一幕,不仅看呆了央金,更是让赤尊心胆俱寒!
这老和尚对力量的掌控和理解,已经到了何等匪夷所思的境界?!他这不是在战斗,简直是在教学!在演示!
“不!不可能!”赤尊发出不甘的咆哮,攻势越发疯狂,却也越发凌乱。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邪功,在这老和尚那包容并蓄、演化混沌的奇特力量面前,处处受制,彷佛撞上了一团无从下口的棉花,又像是落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终於,丹增法王寻到了一个绝佳的时机。他避开一条血蟒的扑击,身形如同鬼魅般贴近另一条血蟒,混沌金光缭绕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其额头(能量核心)之处!
“散。”他轻声吐出一个字。
那条由纯粹邪力构成的血色巨蟒,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然後从头部开始,如同风化的沙雕般,无声无息地崩解、消散,化作最纯净的能量粒子,被丹增法王周身的混沌佛光彻底吸收!
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赤尊脸色惨白如纸,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失,而对方那混沌的气息却在不断壮大、圆融!
他知道,大势已去!这老鬼竟然在战斗中突破了某种桎梏,找到了一条前所未见的道路!再打下去,自己恐怕真要成为对方完善新力量的“养料”!
“老鬼!你给我等着!圣教绝不会放过你!”赤尊发出一声怨毒的嘶吼,当机立断,猛地一拍胸口,喷出一大团浓稠的血雾!
血雾瞬间弥漫,遮蔽了视线,其中更蕴含着强烈的精神冲击和腐蚀性能量!
丹增法王眉头微皱,挥袖拂开血雾,却见赤尊的身影已然藉着这血遁之术,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地冲入了来时的黑暗通道,眨眼间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逐渐消散的血腥味。
石室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混沌金光缓缓收敛,重新汇入丹增法王体内。他轻轻咳嗽了几声,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一些,显然刚才的战斗和演化对他的消耗也是极大。
“多谢法王救命之恩!”央金强撑着伤体,挣扎着行礼。她心中充满了震撼与感激,若非法王及时赶到,後果不堪设想。
丹增法王摆摆手,目光温和地看向她,又看向角落里依旧吓得发抖的玄觉,最後落在他怀中那本《楞伽经》上,轻轻叹了口气:“缘也,劫也。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走到玄觉面前,蹲下身,声音慈和:“孩子,别怕。看着我。”
玄觉颤巍巍地抬起头,对上那双充满智慧与慈悲的眼睛,心中的恐惧竟奇蹟般地平复了许多。
丹增法王伸出枯瘦的手指,极轻地点在玄觉的眉心——那里刚才经文绢纸燃烧消失的地方。
一丝温润的混沌金光渡入。
玄觉身体微微一颤,只觉一股暖流汇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体内那刚刚达成脆弱平衡的力量也似乎变得更加稳固了些许,连精神都清明了不少。
“好奇妙的平衡…”丹增法王收回手指,眼中闪过一丝惊叹,“至净生机与至秽怨垢,竟能如此共存…或许,这便是你的缘法,也是…唯一的转机。”
他站起身,对央金道:“此地不宜久留,赤尊逃脱,必会引来更多邪徒。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可是法王,您的身体…”央金担忧道。
“无妨,还撑得住。”丹增法王摇摇头,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必须尽快将此地所见,以及‘佛瞳’之危告知大昭寺诸位首座。血莲教的阴谋,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
他看了一眼地上依旧昏迷的小沙弥,俯身将他抱起:“这孩子也是可怜人,带他一起走吧。”
三人(加上昏迷的小沙弥)正准备离开这诡异的石室,央金忽然想起一事,忙将那角从血莲教死者手中得到的、标注着“药师殿”的染血纸片递给丹增法王,并将之前听到的关於“水月庵”运输“桑耶之物”的情报一并告知。
丹增法王听完,脸色变得无比凝重:“药师殿…无尽藏…他们果然是要对那里下手!必须立刻赶回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那条黑暗通道时,一直乖乖跟着的玄觉,却突然又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充满困惑的呻吟。
他手中的那本《楞伽经》,其中一张散落的绢纸,无意中贴在了他刚刚被丹增法王点过的眉心。
那绢纸上,一个极其隐蔽的、先前从未显现的符文,正透过纸背,微微发热,发出极其淡薄的、与玄觉体内那混沌力量同源的光芒。
玄觉眨着眼,指着那符文,懵懂地看向丹增法王:
“法王…这个蝌蚪一样的字…好像在动…它是不是…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