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荒村一段距离,确认四周再无窥伺,央金才拉着玄觉寻了一处背风的岩石后坐下。她迫不及待地再次翻开那本以油布包裹的古旧皮册。
晨光下,书页上那些繁复精密的地图线条和古怪文字愈发清晰。羊皮纸质地坚韧,却因年代久远而边缘卷曲、颜色泛黄,散发着一股混合了墨香、尘土与岁月沧桑的独特气味。
“这……这画的是啥?”玄觉凑过脑袋,看得一头雾水。那些蜿蜒曲折的线条在他眼里如同鬼画符,远不如他的《齐民要术》里庄稼图来得亲切明白。
“是地图,而且是极其详尽的吐蕃与河湟谷地周边地形图。”央金语气凝重,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页面。她的目光主要聚焦在那些朱笔标注的蝇头小楷上。
这些汉字注解笔力苍劲,显然出自一位学识渊博、经验丰富之人之手。内容更是令人心惊:
· 某处标注为“鬼哭峡”的险隘旁:“丙寅年七月初三,遇红衣僧众七人押运黑木箱三口经此,箱内似有活物挣扎异响,疑为‘药引’或‘圣仆’胚材。其行色匆匆,避人耳目。” · 一条隐秘的河谷支流畔:“戊辰年冬,见此河段水色泛赤三日,腥气扑鼻,下游鱼虾尽绝。岸边发现残破红莲符纸及祭祀痕迹。慎取此水饮用。” · 一片广袤的无人荒原中心:“多次于月夜见此区域有诡异红光冲天而起,转瞬即逝。地面有大型阵法刻画残留,能量波动阴邪,疑为重要仪式场所,非必要绝不可近!” · 一处看似普通的山间驿站:“驿丞及其手下二人,眼神呆滞,行动略显僵硬,颈后有红斑若隐若现,恐已遭操控。此为血莲教外围眼线,传递消息之中转,切记警惕。”
每一条注解都像是一块拼图,逐渐勾勒出血莲教在这片广袤土地上隐秘而邪恶的活动网络。他们的触角远比央金想象的更长、更深!从人员运输、邪术仪式到情报传递,已然已形成了一个庞大而严密的组织。
更让央金在意的是,这些注解的时间跨度长达十数年!这意味着,这位神秘的标注者,或者说他背后代表的势力,早已开始密切关注甚至暗中调查血莲教,其时间远早于少林《楞伽经》失窃!
他们是谁?是吐蕃佛门的秘密力量?是中原朝廷的某个特殊机构?还是……某个与血莲教有宿怨的隐世门派?
那位赠书的老者,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标注者本人?还是保管者?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此刻并非深究之时。这本“猎莲图”最大的价值,在于为他们这两个如同无头苍蝇般的追踪者,指明了一条相对清晰且安全的道路!
央金仔细比对着地图与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根据图示,他们刚刚离开的那片区域被标注了一个小小的朱笔惊叹号,旁书:“近期活动频繁,多处暗哨,速离为上!”
央金背后不禁沁出一层细汗。若非那神秘老者收留指引,他们昨夜恐怕真会一头撞上血莲教的暗哨。
她的手指沿着地图上一条蜿蜒曲折、看似极难行走的路线向西移动。这条路线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被标注为“危险”“据点”“眼线”的区域,穿行于荒僻的山脊、干涸的河床与废弃的古道之间。虽然路途艰险,却胜在隐蔽安全。
在地图的尽头,路线最终指向了一片被群山环抱的辽阔谷地——逻娑城(拉萨)所在的拉萨河谷。而在谷地入口处一处名为“鹰嘴崖”的险要地方,有一个极其细小的朱笔圆圈,旁边注释着一行更小的字:
“若事急,可寻崖下采药人‘吉桑’,示之以‘格桑花开’四字,或可得助。”
这竟是一条直抵吐蕃心脏地带的安全通道,甚至还预留了一个紧急联络点!
央金合上书册,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既振奋又沉重。振奋的是终于有了明确的方向和依仗;沉重的是血莲教的势力范围和渗透程度远远超乎想象,前路注定布满荆棘。
“女菩萨,我们接下来往哪走?”玄觉见她神色变幻不定,忍不住问道。
央金站起身,将皮册仔细收好,目光坚定地望向西方连绵的雪山:“跟着地图走,避开麻烦,用最快的速度,赶往逻娑城!”
有了“猎莲图”指引,两人的行程顿时有了章法。他们不再盲目乱闯,而是严格按照地图上标注的安全路线前行。
这条路果然极其隐蔽难行,许多地方甚至不能称之为路,需要攀爬峭壁、泅渡冰河。环境恶劣至极,狂风、冰雹、烈日轮番上阵,昼夜温差极大。玄觉叫苦不迭,数次差点从陡坡上滚下去,全赖央金身手敏捷将他拉住。他那条受伤的胳膊,在攀爬时更是疼得钻心。
但好处也显而易见。一连数日,他们再也没有遇到血莲教傀儡的袭击,也没有发现朝廷密探跟踪的迹象。仿佛真的从那张无形的大网中暂时脱离了出来。
途中,他们也曾远远望见地图上标注的危险区域。一次是在一处山口,遥见下方河谷中有几个红点移动(疑似血莲教众),他们立刻依据图示躲入山脊背面的岩缝中,直至对方消失。另一次是经过一片死寂的荒原,地面果然有巨大而模糊的焦黑色圆形痕迹,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硫磺与腥气,令人极度不适,两人不敢多留,迅速绕行离开。
这本“猎莲图”的价值,在一次次的验证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它不仅指引道路,更像是一位无声的向导,不断提醒着潜藏的危机。
这一天,两人按照地图指示,穿行于一条干涸已久的古河床。两侧是陡峭的土黄色崖壁,风化严重,时而不时有碎石滚落。
玄觉一边小心脚下,一边嘀咕:“这地图画得可真细……连哪里有能挖出点苦涩根茎充饥、哪里有极隐蔽的小水洼都标出来了……画这图的人,得在这鬼地方摸爬滚打多少年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央金心中再次泛起对那位赠图老者的深深好奇与忌惮。这份地图背后所耗费的心血、所承载的风险,绝非普通人所能承受。
正思索间,前方河道出现一个急弯。刚转过弯,央金猛地停下脚步,一把将玄觉拉至身后,藏刀瞬间出鞘半寸,眼神锐利地盯向前方!
只见前方十几丈外,河床中央的一片乱石堆旁,赫然倒毙着三四具尸体!
看衣着,似乎是往来行商或脚夫。尸体尚未完全腐烂,死去时间应该不长。他们死状极惨,面色乌黑,双目圆睁,充满恐惧,身上却不见明显外伤。
央金示意玄觉原地警戒,自己则小心翼翼上前查看。她屏住呼吸,用刀鞘轻轻翻动尸体,并未发现兵刃伤口或搏斗痕迹。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散落在一旁的货物上。那是几个打翻的背篓,里面滚出一些常见的茶砖、盐块和粗糙的陶器。而在这些货物中间,有几只编织精巧、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小小彩色布袋格外显眼。布袋口松开,洒出一些艳红色的、如同朱砂般的细腻粉末。
央金脸色骤变,急速后退,低喝道:“别碰那些红粉!闭住呼吸!”
她拉着玄觉迅速退到上风口,脸色无比难看。
“是……是血莲教干的?”玄觉吓得脸色发白。
央金缓缓点头,眼神冰冷:“看样子,是这些行商不小心携带了或者捡到了那些邪教用来做法或下毒的特殊药粉,引来了杀身之祸。杀人者手法干净利落,用的是极厉害的毒掌或毒针,一击致命。”
她对照着手中的“猎莲图”,很快找到了当前位置。地图上对此处并无特殊标注,只有一个代表“近期”的朱笔小点,旁边写着两个字:“新坟”。
这意味着,标注者最近一次更新地图信息时,这里刚刚发生过类似惨案!血莲教的活动范围和频率,正在不断扩大和提升!甚至可能已经开始了无差别地清除任何可能窥见其秘密的外人!
一股强烈的急迫感涌上央金心头。逻娑城,必须更快到达!
“走!”她不再多看那些尸体一眼,拉着玄觉,以更快的速度沿着干涸的河床向前奔去。
身后,那几具无声的尸体和艳红的粉末,静静地躺在乱石中,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预示着这条西行之路的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浓重的血腥与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