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在一片巨大的菜地里奔跑,后面追着会喷火的黑袍老怪、会念经的吐蕃姑娘、拿竹棍抽他屁股的乞丐、还有一只背着双剑的猴子……他们都在嚷嚷着要他怀里的白菜。他拼命跑啊跑,突然脚下一空,掉进了一个散发着金光的洞里,一个看不清楚脸的老和尚对着他叹气,往他脑子里塞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他好像还用一泡超级大的“肥料”浇死了一条巨大无比的黑色害虫……
然后他就醒了。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有些发黄的纱帐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香味。
这是……自己在少林寺的禅房?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坐起身来,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酸痛,但内腑却暖洋洋的,似乎并无大碍。他急忙低头看向怀里——秋水剑、《楞伽经》、玉白菜都好端端地放在枕边,只是光芒内敛,仿佛三件普通的物件。
“吱呀——”
房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光头探了进来,看到坐起的玄觉,惊喜地叫道:“玄觉师兄!你醒啦?!”
是负责照料他饮食起居的小师弟玄明。
“玄明?我……我回来了?我怎么回来的?”玄觉一脸茫然。
“是无净师叔他们把你背回来的!说你在后山遇到了厉害的妖人,苦战受伤昏迷了!”玄明凑过来,小脸上满是崇拜,“师兄你好厉害啊!居然能从妖人手里抢回经书!现在全寺都知道你的英雄事迹了!”
英雄事迹?苦战妖人?玄觉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起自己最后那招“施肥杀虫”,实在没法跟“英雄”二字联系起来。
“那……央金姑娘和陈长老呢?还有那个小沙弥?”玄觉急忙问道。
“那位吐蕃的女施主和丐帮的陈长老也都被救回来了,受了重伤,正在客舍由药王院的首座亲自医治呢,听说没有性命之忧。”玄明答道,随即又挠了挠头,“至于小沙弥……没听说啊?无净师叔他们到的时候,就只看到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周围跟被雷劈过一样……”
玄觉心里一沉。那小沙弥被魔种附体,果然趁乱逃走了……这后患……
他还想再问,肚子却突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声音响亮。
玄明噗嗤一笑:“师兄你等着,膳堂一直给你温着粥呢,我这就去取!”
不一会儿,玄明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粥和几个素包子。玄觉也顾不得多想,狼吞虎咽起来,感觉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吃完饭后,玄觉感觉力气恢复了不少。他想了想,对玄明说:“师弟,帮我个忙,去禀告一声,我想求见方丈。”
经书是找回来了,但洞中所见、方丈的布局、魔种附体的小沙弥……这些事情,他必须当面问个清楚。
玄明应声去了。没过多久,便回来传话:“方丈说,让师兄你好生休养,诸事不必急于一时。待你身体无恙,他自会召见你。”
玄觉闻言,愣了一下,心中那股疑惑更深了。方丈师父……是在回避他吗?
接下来的几天,玄觉便在禅房中静养。期间无净师叔和达摩院的几位师兄都来看望过他,询问后山发生的细节。玄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隐去了达摩洞和方丈布局的关键部分,只含糊地说遇到了厉害魔头,侥幸凭借宝物之力击退了对方,抢回了经书。
众人虽然觉得疑点颇多,但看他确实伤势未愈,也不好过多逼问,只是叮嘱他好生休息。
而寺内关于他“勇斗魔头,夺回宝经”的传言却是越传越离谱,有的说他三头六臂,有的说他得到了佛祖真传,搞得他每次出门都能接收到一堆好奇、敬畏、甚至嫉妒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更惦记的,是后山那片菜地。不知道这么多天没人照料,那些白菜是不是早渴死了?或者被山里的野猪糟蹋了?
好不容易熬到身体大致恢复,能下地行走自如了,玄觉第一件事就是偷偷溜出禅房,往后山菜地跑。
穿过熟悉的林间小路,快到菜地时,他却猛地停下了脚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只见那片菜地非但没有荒芜,反而郁郁葱葱,长势极好!一棵棵白菜水灵灵、胖乎乎,叶片青翠欲滴,在阳光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比他之前任何时候种得都要好!
这是怎么回事?
他疑惑地走近,才发现菜地边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一个小小的、粗糙的石头香炉,里面插着几根燃尽的香杆。旁边还放着一小篮新鲜的水果。
一个正在附近砍柴的火工僧人看到他,笑着打招呼:“玄觉师兄,你回来啦?身体好些了吗?”
玄觉指着菜地,茫然问道:“这……这是谁帮我打理的?”
那火工僧人笑道:“嗨,还不是大家听说你为了夺回经书受了重伤,心里过意不去。方丈也说了,让你好好休养。所以膳堂的师兄们就轮流过来帮你浇浇水、施施肥。还真别说,可能是沾了师兄你的佛性,这菜长得格外好!大家现在都说这是‘英雄菜’,吃了能沾福气呢!”
玄觉:“……” 他看着那长势喜人的白菜,又看看那个小小的香炉和供品,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高兴吗?有点。哭笑不得吗?更多。他只是种个菜而已啊……
他在菜地边蹲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
回到寺里时,他发现禅房的桌子上,多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他疑惑地翻开,里面竟然是手绘的、各种蔬菜的种植技巧图解,详细得令人发指,从选种、育苗、施肥、除虫到收获,应有尽有,其中很多方法闻所未闻,却显得极为精妙。绘图笔迹苍劲有力,显然是出自一位长年握笔之人。
册子的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小字:
“道在屎溺,禅在耕耘。心净则土净,瓜菜皆菩提。”
没有落款。
但玄觉看着那字迹,鼻子忽然有点发酸。他认出来了,这是方丈师父的字。
方丈师父……终究还是关心他的。只是……有太多的不得已吧?
那天晚上,玄觉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他再次来到方丈禅院外求见。
这一次,知客僧很快便出来,引他入内。
禅室内,无嗔方丈依旧坐在那个蒲团上,仿佛从未离开过。他看起来似乎清瘦了一些,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温和深邃。
“弟子玄觉,拜见方丈师父。”玄觉恭敬行礼。
“起来吧,孩子。身体可大好了?”无嗔方丈温和地问道,语气一如既往。
“劳师父挂念,弟子已无大碍。”玄觉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拿出了那本《楞伽经》,双手奉上,“师父,经书……弟子寻回来了。”
无嗔方丈的目光落在经书上,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缓缓接过,轻轻抚摸着封面,良久,才叹了口气:“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
玄觉抬起头,看着方丈的眼睛,鼓起勇气问道:“师父……弟子在达摩洞中……看到了一些……事情。弟子愚钝,只想问一句……为什么是弟子?”
无嗔方丈沉默了片刻,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歉疚和一丝无奈:“劫数冥冥,非人力可完全掌控。为师亦在局中,只能于万千变数中,择那最意想不到的一线生机……而你,你的‘赤子之心’,是浊世中最难得的‘净种’,亦是能真正触动‘宝箴’灵性的关键……此乃天命,亦是你的缘法。为师……愧对于你。”
他没有否认,间接承认了玄觉的所见。
玄觉听了,心中百感交集,有委屈,有释然,最后却都化为了平静。他再次躬身道:“弟子明白了。弟子……不怪师父。”
他顿了顿,从怀里又掏出了那本崭新的种植手册,认真地说道:“师父,经书我找回来了。但这三件宝贝……弟子想了想,还是先留在身边吧。”
无嗔方丈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宝箴有灵,自择其主。你既已得之,便是你的缘法。善用之,莫负其性。”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玄觉郑重答应,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弟子还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弟子……能不能还回后山种菜?”玄觉眼巴巴地看着方丈,“寺里现在好多人盯着我看……我浑身不自在……还是种菜踏实。”
无嗔方丈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舒心的、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他缓缓点头:“去吧。菜地……也好。红尘练心,何处不可修行?”
“谢师父!”玄觉大喜,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退出了禅房。
走出禅院,阳光正好,洒落在身上,暖洋洋的。玄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搬开了。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三件宝贝,又摸了摸那本种植手册,脸上露出了憨厚的、满足的笑容。
江湖风波?魔劫将至?好像都很可怕。
但是,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到他的菜地里,试试手册上说的新方法,看看能不能种出更大更水灵的白菜。
哦,对了,还得先去客舍看看央金姑娘和陈长老醒了没有。陈长老答应教他的“打狗剑法”还没学全呢,虽然主要是为了以后除草方便……
至于那个被魔种附体逃走的小沙弥,还有幽冥法王、血莲教、吐蕃尊者、幽冥鬼府……
玄觉拍了拍怀里嗡鸣示警的秋水剑,嘀咕道:
“知道了知道了……等他们来了再说。”
“到时候……大不了再给他们多施点肥!”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