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央金听到这两个字,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冰冷的针扎了一下。她非但没有露出欣喜之色,反而瞬间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将玄觉隐隐挡在身后,握着短杖的手紧了紧,眼神警惕地盯着那突然出现的吐蕃老婆婆。
“您是哪位?尊驾口中的‘尊者’,又是哪一位?”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疏离,流利的吐蕃语脱口而出,不再是之前与玄觉交流时使用的汉语。
那老婆婆脸上的慈祥笑容不变,手中的转经筒缓缓转动,发出令人心宁的细微嗡鸣。她同样以吐蕃语回应,声音温和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孩子,你离开圣域太久了,连‘智慧之眼’下的引路人都认不出了吗?老身卓玛,奉‘扎西尊者’之命,特来接应迷失在外的小鹰回归鹰巢。”
“扎西尊者?!”央金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失声道,“他……他不是一直在闭关参悟‘大圆满境’,早已不问外事了吗?怎么会……”
“尊者之心,岂是我等可以揣度?”老婆婆卓玛微微摇头,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央金肩头的伤势和略显狼狈的衣袍,“尊者只是‘看到’了迷途的小鹰需要指引,看到了不该流落外域的圣物即将蒙尘,故而降下法谕罢了。”
她的视线再次落回玄觉怀中那本《楞伽经》上,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看来,尊者‘看到’的没错。这本蕴含无上智慧的圣典,确实需要回归它应有的轨迹。”
玄觉虽然听不懂她们叽里咕噜的吐蕃语,但看央金骤然变化的脸色和紧张的气氛,也知道这突然出现的老婆婆绝非普通的接应人员。他小声问央金:“央金姑娘,她说什么?你认识她?”
央金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快速道:“‘智慧之眼’是桑耶寺最高情报与仲裁机构的代称,直接对几位隐世不出的法王尊者负责。这位卓玛婆婆,是‘智慧之眼’着名的引路人之一,地位超然。而扎西尊者……是如今‘智慧之眼’最主要的执掌者之一,地位尊崇,但性情……极为古怪难测,据说能窥见部分未来碎片。他常年闭关,突然派人来找我们,绝非好事!”
玄觉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智慧之眼,什么窥见未来,听起来比少林寺的戒律院还复杂还吓人。他下意识地抱紧了经书,嘟囔道:“可这经书是我们少林的啊……”
他的话音虽小,却被那卓玛婆婆听到了。她转而用流利的汉语对玄觉说道:“小师父此言差矣。智慧无国界,佛法渡众生。此经源自天竺,流转中原,其上附着的‘心印’之力,更是关乎吐蕃佛宗气运。如今邪魔觊觎,风云将起,尊者悲悯,愿敞开智慧之门,助小师父参透其中奥妙,以免宝珠蒙尘,甚至为祸苍生。”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甚至还带着为你好的意味。但玄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那婆婆看似慈祥,眼神深处却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仿佛一切早已注定,他们只是棋盘上需要被挪到指定位置的棋子。
央金显然也有同感,她沉声道:“卓玛嬷嬷,尊者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此事关乎少林至宝,我必须先将其护送回少林,交由方丈定夺。至于尊者所言邪魔觊觎之事,我自会修书详细禀明法王。”
卓玛婆婆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手中的转经筒也停了下来,声音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不容拒绝的压力:“孩子,法王的谕令,是让你寻回失落的‘寂灭蓝莲’,并查清一切与之相关的异动。你可曾寻回圣物?又可知晓,你身边的这位小师父,以及他手中的少林至宝,已然成为所有风暴的中心?尊者‘看到’的未来片段中,若任由你们就此返回少林,不仅圣物永堕迷雾,更将引发难以想象的灾劫。唯有随老身前往使团驻地,面见尊者,方能觅得一线生机。”
她句句不提强迫,却句句扣着大义和危机,更是点出了央金任务失败的事实,让她无法反驳。
央金咬紧了下唇,脸色变幻不定。她确实没有找回寂灭蓝莲,反而卷入了更深的漩涡。扎西尊者以预言能力着称,虽然性情古怪,但其“智慧之眼”的地位不容置疑。若真如他所说,前方有巨大灾劫……
玄觉看着央金犹豫挣扎的神色,心里也七上八下。他低声问:“怎么办?去还是不去?这婆婆说得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央金沉默片刻,最终深吸一口气,对卓玛婆婆道:“好,我们随嬷嬷去面见尊者。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尽快疗伤。”她展示了一下肩头依旧渗血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
卓玛婆婆这才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使团驻地就在前方山谷,药物齐全。请随老身来。”
她转身,步履蹒跚却异常稳健地向着林间一条小路走去。那串古旧的铃铛在她腰间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
央金和玄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警惕,但眼下形势比人强,只能暂时跟上。
路上,玄觉忍不住低声抱怨:“怎么感觉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啊?这些大人物说话都绕来绕去的,听着就头疼。还是种菜简单,浇水施肥,它就给你长出大白菜,多实在!”
央金被他这比喻逗得苦笑一下,心情稍缓,低声道:“小心些。扎西尊者……很特殊。据说他能看到人心的缝隙,并用言语将其放大。在他面前,最好谨守心神,不要胡思乱想。”
玄觉缩了缩脖子:“这么邪乎?比我们方丈还厉害?”
“性质不同。”央金摇摇头,没有再多说,眼神中却充满了凝重。
跟着卓玛婆婆在林中穿行约莫一刻钟,前方果然出现了一个隐蔽的山谷。谷口有穿着吐蕃武士服饰、神色精悍的守卫,看到卓玛婆婆后,纷纷单手抚胸躬身行礼,目光在玄觉和央金身上扫过,带着审视。
山谷内,搭建着十几顶吐蕃风格的帐篷,中央最大的那顶帐篷华丽非凡,绣着金色的繁复符文和瑞兽图案,显然就是所谓尊者的居所。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酥油茶和藏香的味道,还有许多穿着吐蕃服饰的人来回走动,看到央金,都露出惊讶和敬畏的神色,纷纷行礼,口称“护法”。
央金只是微微点头,脸色依旧紧绷。
卓玛婆婆将他们引到一顶稍小的帐篷前:“央金护法,你在此稍作休息,处理伤势。老身先去禀报尊者。”她又看向玄觉,“小师父,请随老身来,尊者想先单独见见你。”
“单独见我?”玄觉一愣,心里有点发毛,求助似的看向央金。
央金也是眉头一皱:“嬷嬷,这不合规矩。他并非吐蕃子民,亦是少林弟子,我需陪同……”
卓玛婆婆温和却坚定地打断了她:“尊者之意,老身亦不能违逆。只是问询几句,了解中原情况,绝不会为难这位小师父。央金护法,你还是先处理伤势为好,若是留下隐患,如何应对未来的风波?”她的话再次点中了央金的要害。
央金无奈,只能对玄觉投去一个“小心说话”的眼神。
玄觉只好硬着头皮,抱着猫,拿着经书和剑,跟着卓玛婆婆走向那顶最大的华丽帐篷。
帐篷门口垂着厚厚的帘子,两个面无表情、气息深沉的吐蕃喇嘛分立两侧,掀开了帘子。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古老香料、酥油和某种淡淡草药味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帐篷内光线昏暗,只在中央铺着一张巨大的、色彩斑斓的羊毛毯。毯子后面,一个身影笼罩在朦胧的灯光和缭绕的淡淡烟雾之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披着暗红色袈裟的轮廓。
一个平和、温润、听不出具体年龄的声音从烟雾后传来,直接响起在玄觉的脑海,如同温暖的泉水:
“孩子,过来吧。不必害怕。让吾看看……命运的丝线,为何会缠绕于你之身?”
随着这个声音,玄觉只觉得手中的《楞伽经》微微一热,怀中的黑猫不安地动了一下,而他手中的秋水剑,再次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只有他能感受到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