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大的、布满暗沉鳞片的背鳍,如同死神扬起的镰刀,在漆黑的水面上划出一道令人心悸的波纹,缓缓逼近。冰冷的杀意混合着水中巨兽特有的腥气,扑面而来,让刚刚经历坠瀑、浑身湿透、伤痕累累的两人瞬间如坠冰窟。
“渊蛟……”央金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惧,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短杖,但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腕显示她已无力再战。
玄觉更是头皮发麻,差点把手里那本惹祸的《楞伽经》给扔出去喂鱼。他一边哆哆嗦嗦地试图把央金护在身后——尽管他自己也怕得要死——一边对着那黑色梭舟上两个气息阴冷的黑衣人道:“好……好汉!有话好说!我们交!我们交还不行吗?”
他手忙脚乱地把《楞伽经》和秋水剑往梭舟上递,动作幅度一大,差点把自己沉进水里。
那两个黑衣人面无表情,其中一人伸出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一言不发地接过了经书和剑,随意地检查了一下,目光在秋水剑褪去部分锈迹的剑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将其扔进梭舟角落的一个铁箱里。
另一人则冷冷地盯着他们,尤其是多看了央金几眼,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活人,倒像是在评估两件货物的价值。“人,上来。”他指了指梭舟,语气不容置疑。
面对近在咫尺的未知巨兽和这两个深不可测的黑衣人,反抗显然是愚蠢的。玄觉连忙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央金,费力地爬上了那艘狭窄冰冷的梭舟。梭舟晃都未晃,显示出极佳的稳定性。
见他们配合,那名黑衣人对着水中那巨大的背鳍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那恐怖的背鳍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沉入水中,消失不见,只留下逐渐平息的涟漪。
玄觉长长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全是冷汗。
梭舟无声无息地启动,朝着远处那片灯火通明的湖畔城镇滑去。速度极快,却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水波荡漾。
直到此时,玄觉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片诡异的地下世界。
这是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地下空腔,顶部垂下无数发着微弱磷光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星空,提供了主要的光源。下方是广阔的地下湖,他们此刻正在湖面上航行。而湖的对面,倚靠着陡峭岩壁修建的,正是那片城镇。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并非普通的城镇。建筑风格极其古怪,融合了中原、西域、甚至一些根本叫不出风格的元素,大多是用黑色的岩石和某种发暗金属建造,低矮、坚固、棱角分明,窗户狭小,如同一个个蛰伏的怪兽。街道上行人不多,也都穿着深色或灰色的衣物,行色匆匆,几乎无人交谈,整个城镇笼罩在一种压抑而神秘的氛围中。
一些建筑门口悬挂着奇怪的标志:有的是扭曲的草药图案,有的是狰狞的兽首,有的是看不懂的符文。偶尔有穿着同样黑色水靠、表情冷漠的人巡逻而过,这里的居民看到他们都下意识地避开目光。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玄觉忍不住低声问央金。
央金虚弱地靠在他身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声音微不可闻:“我也……不确定。但从建筑风格和这些人的气息看,很像传说中的‘幽墟’——一个据说存在于中原各大名山地底,独立于江湖与朝堂之外,收容各方不容于世的逃亡者、黑市商人、诡道修士的……地下法外之地。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入口在少林脚下!”
幽墟?法外之地?玄觉听得一愣一愣的。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善良老百姓待的地方。怪不得那黑衣人说什么“不欢迎不请自来的客人”。
梭舟在一个偏僻的小码头停下。码头上早已等着另外两名同样装束的黑衣人,沉默地接过同伴从铁箱中取出的经书和剑。
“跟他们走。”之前的黑衣人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便不再看玄觉和央金一眼,驾着梭舟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水道中。
新来的两个黑衣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跟上,然后转身朝着城镇深处走去。
玄觉搀扶着央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心情忐忑不安。他们穿过狭窄、潮湿、散发着霉味和古怪药味的巷道,路两旁偶尔有目光从狭小的窗户后投来,冰冷而审视,让人极不舒服。
最终,他们被带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一座废弃神庙改造而成的石屋前。石屋门口没有任何标志,只有两盏散发着幽绿色火焰的灯笼,映得人脸发青。
一个黑衣人上前,用一种特殊的节奏敲了敲门。
吱呀——
厚重的石门自行打开一条缝隙,里面一片漆黑。
“进去。会有人‘评估’你们。”黑衣人说完,便和同伴一左一右守在门口,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评估?评估什么?玄觉心里直打鼓,但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搀着央金走进了那扇仿佛能吞噬光明的石门。
身后石门缓缓关闭,彻底隔绝了外界。
石屋内并非一片漆黑,墙壁上镶嵌着几颗发出惨淡绿光的石头,勉强能视物。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大,空旷而寒冷,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只有正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由整块黑石雕成的桌子。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瘦小干瘪、裹在一件宽大得不合身的黑色斗篷里的老者。他的脸隐藏在斗篷的兜帽阴影下,只能看到一个尖削的下巴和一只放在桌面上、枯瘦如柴、指甲尖长的手。那只手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哒”的轻响,在寂静的石屋里显得格外瘆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草药和某种不知名熏香混合的古怪气味。
“新来的?”一个沙哑、苍老,仿佛很久没说过话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带着一种审视的味道。“报上名号,来历,以及……为何擅闯‘幽墟’。”他并没有看那些被收缴的物品,似乎对人的本身更感兴趣。
玄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晚辈玄觉,这位是央金姑娘。我们……我们是从少林寺下来的,被仇家追杀,意外坠入暗河,才……才到了贵宝地,绝非有意擅闯!”他尽量说得诚恳,隐去了经书和血莲教的关键信息。
“少林?吐蕃?”老者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动了一下,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有趣的组合。仇家?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他话中有话。
“是……上面的。”玄觉谨慎地回答。
“呵呵……”老者发出意义不明的低笑,“能逼得少林弟子和吐蕃护法跳崖遁地,这上面的仇家,来头不小啊。”他竟然一眼道破了央金的来历!
央金心中一凛,强撑着开口道:“前辈明鉴。我等确是意外闯入,绝无恶意。若前辈能行个方便,提供些许伤药,指点离去之路,我等感激不尽,必有厚报。”
“厚报?”老者似乎笑了笑,“幽墟不同外面,这里只交易,不施舍。你们有什么能拿来交易的?武功秘籍?神兵利器?还是……某些特殊的‘情报’?”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
玄觉和央金对视一眼,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收走了,难道……
就在这时,石屋侧面的一扇小门打开,一个黑衣人捧着那个铁箱子走了进来,将里面的《楞伽经》和秋水剑放在了黑石桌子上,然后默默退下。
老者的目光,终于从两人身上,移到了那两件物品上。
他的手指,缓缓抚过《楞伽经》古朴的封面,又在秋水剑那褪去部分锈迹、露出秋水般光泽的剑身上停留了片刻。
石屋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那惨淡的绿光摇曳。
良久,老者才缓缓开口,声音变得更加沙哑,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少林失窃的《楞伽经》……还有,消失多年的‘慧剑’……竟然同时出现在两个小娃娃手里……”
他猛地抬起头,兜帽阴影下,似乎有两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射出,死死盯住了玄觉!
“小子!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