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以及失重带来的强烈眩晕感。
玄觉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在那深不见底的洞口徒劳地挥舞着手脚,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不成调的惊呼。他试图施展那半生不熟的“一苇渡江”,结果只是在空中滑稽地蹬了几下腿,下落的速度丝毫未减。
“佛祖啊!菩萨啊!菜地公公啊!救命啊——!”他闭着眼胡乱叫着,已经语无伦次。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摔成一滩肉泥,提前去西天报道之时,预想中粉身碎骨的撞击并未到来。
噗通! 噗通!
两声沉重的落水声几乎同时响起,冰冷刺骨的液体瞬间将他包裹、吞噬!
是水!下面竟然是一个深潭!
巨大的冲击力砸得他七荤八素,腥甜的湖水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呛得他涕泪横流,差点直接背过气去。他拼命挣扎着向上扑腾,好不容易才冒出头来,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浓重水腥味的空气。
“咳咳咳……呸呸呸!”他一边咳嗽一边吐着口水,感觉肺里火辣辣地疼。
“没死就赶紧游到边上去!发什么呆!”旁边传来央金的声音,虽然也带着喘息,但明显比他镇定得多。她已经划着水,正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玄觉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狗刨——这是他唯一会的泳姿,姿势极其难看,效率极其低下,扑腾起大片水花。
央金看着他这笨拙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把抓住他的僧衣后领,像拖一条落水狗一样,把他往岸边拽去。
好不容易爬上岸,两人都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玄觉瘫在冰冷的地面上,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央金则迅速站起身,拧着衣角的水,同时目光如电般扫视着这个他们意外闯入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洞穴,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头顶那个他们掉下来的洞口透下些许微光,以及水潭本身似乎散发着一种极微弱的磷光,勉强能视物。空气潮湿而阴冷,弥漫着水汽、苔藓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洞穴异常宽阔,远处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尽头。四周岩壁怪石嶙峋,布满了湿滑的苔藓。
而最让人心惊的是,在洞穴一侧的岩壁上,似乎有着大量人工开凿的痕迹——粗糙的石阶、残破的平台,甚至还有一些模糊的、风格诡异的壁画残留!壁画的内容因年代久远和潮湿侵蚀已经看不太清,只能隐约看到一些扭曲的莲花图案和难以理解的符号,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
“这……这是什么地方?”玄觉喘匀了气,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看着周围的环境,心里直发毛。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善地。
央金没有回答,她正蹲在水边,用手指沾了点湖水,放在鼻尖轻轻一嗅,又伸出舌尖极其小心地尝了一下,立刻皱紧了眉头:“水质古怪,阴寒刺骨,还有一股极淡的……药味和腥气。不像天然形成。”
她站起身,目光投向那些人工痕迹和壁画,脸色愈发凝重:“看来,我们歪打正着,闯进了一处不得了的地方。这壁画风格……还有这阴寒的环境……很像古籍中记载的,血莲教早期用来进行某些邪恶仪式的秘密祭坛或者修炼场所。”
“祭……祭坛?”玄觉舌头都有些打结,“就是……杀生取血那种?”
“恐怕不止。”央金沉声道,指向岩壁深处,“你看那里。”
玄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隐约看到黑暗的角落里,似乎堆放着一些白色的东西。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当看清那是什么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竟然是几具完整的人类骸骨!骨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漆黑颜色,扭曲地纠缠在一起,仿佛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妈呀!”玄觉尖叫一声,差点又滑回水里去,“死……死人骨头!”
央金倒是镇定得多,她走近那些骸骨,仔细查看了一番,甚至还用短杖轻轻拨动了一下:“骨骸发黑,是中了某种剧毒或者被阴寒邪功侵蚀所致。死亡时间……恐怕至少有几十年了。看这骨骼形态和残留的衣物碎片,不全是中原人,倒像是有来自西域甚至更远地方的。”
她又检查了周围的地面,发现了一些早已锈蚀不堪的兵器碎片和几枚造型奇特的、非佛非道的令牌。
“看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斗,或者……屠杀。”央金得出了结论,语气沉重。
玄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这洞穴里的低温还要冷。他下意识地靠近央金,声音发颤:“央金姑娘,咱们……咱们赶紧找路出去吧?这地方太邪门了!”
“出路?”央金苦笑一下,指了指头顶那个遥不可及的洞口,“从那里出去,迎接我们的就是血莲教的刀剑。而且,你觉得他们会想不到守住入口吗?”
玄觉的心沉到了谷底:“那……那我们不是死定了?”
“未必。”央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种地方,往往会有其他出口,或者……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她顿了顿,看向洞穴更深处的黑暗,“血莲教如此紧张此地,甚至派重兵把守上方,绝不仅仅是因为这几具陈年骸骨。那本《楞伽经》的线索,或许真的就在这里。”
提到经书,玄觉稍微振作了一点精神。是啊,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困死在这里。
两人稍事休息,运功逼出一些寒气,衣服也稍微干爽了一些。央金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皮囊,倒出两粒散发着清香的药丸,自己服下一粒,另一粒递给玄觉:“吐蕃的解毒丹,能抵御一般瘴气和阴寒,这里环境诡异,预防万一。”
玄觉感激地接过吞下,一股暖流从胃里散开,舒服了不少。
随后,两人决定探索这个巨大的地下洞穴,寻找可能的出路或线索。
央金再次取出那颗光珠,柔和的白光只能照亮周围一小片范围,更显得四周黑暗深邃,仿佛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脚下地面湿滑不平,布满苔藓,两人走得小心翼翼。
洞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巨大,岔路众多,如同迷宫。岩壁上的诡异壁画断续出现,内容也越来越清晰邪异,大多是描绘着某种血祭仪式和扭曲的佛陀形象,看得玄觉心惊肉跳。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低声诵经?
两人立刻停下脚步,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那声音极其苍老、沙哑,吐字模糊不清,使用的是一种极其古老晦涩的语言,旋律古怪,时而低吟,时而尖锐,根本不像是正常的诵经,反而更像是一种……诅咒或者疯子的呓语!
在这阴森恐怖的地下洞穴深处,突然听到这种声音,简直比听到鬼哭狼嚎还要吓人!
玄觉汗毛倒竖,牙齿又开始打架:“什……什么声音?这鬼地方难道还有……有别人?”
央金也是神色凝重,握紧了短杖,低声道:“小心,跟紧我。”
两人循着那诡异的声音,蹑手蹑脚地向前摸去。拐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较小的洞窟。
洞窟中央,竟然盘膝坐着一个身影!
借着光珠的光芒,他们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那是一个干瘦得如同骷髅般的老僧!他身上穿着一件破烂不堪、几乎无法分辨颜色的僧袍,须发皆白,长得拖到了地上,上面沾满了灰尘和蛛网。他的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双眼紧闭,嘴唇微微翕动,那诡异的诵经声正是从他那里发出。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没有任何生命气息,仿佛已经坐化了千百年,与这洞穴融为一体。
而在他的面前,地面上,用某种暗红色的矿物颜料,画着一个复杂而邪异的阵法图案。图案的中心,摆放着几件物品——一盏早已油尽灯枯的青铜灯盏,一个裂开的木鱼,以及……一本颜色暗黄、古朴厚重的经书!
那经书的样式,赫然与少林失窃的《楞伽经》一般无二!
玄觉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经书!竟然真的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却被央金猛地一把拉住!
“别动!你看他的手!”央金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紧张。
玄觉定睛一看,只见那骷髅般老僧放在膝上的双手,指甲乌黑尖锐,长得吓人,而他的十根手指,竟然被一种近乎透明的、如同冰丝般的细线缠绕着,细线的另一端,则连接着周围岩壁上的几个不起眼的孔洞!那些细线绷得笔直,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寒光!
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坐化僧侣!这是一个极其诡异、极其危险的……机关?或者禁锢?
那老僧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两人的到来毫无察觉,依旧低声念叨着那晦涩难懂的咒语般的经文。
央金深吸一口气,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小步,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她的脚落地的瞬间——
那老僧紧闭的双眼,猛地睁了开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混沌的、死灰色的浑浊!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死寂和疯狂!
与此同时,他面前地上那个邪异的阵法图案,猛地亮起了幽幽的红光!
老僧那沙哑扭曲的诵经声戛然而止,他张开几乎没有了牙齿的嘴,发出一个干涩得如同骨骼摩擦般的音节:
“擅……入……者……死……”